石榴园里石榴多。

皖江文化传媒

石榴园里石榴多。

一一陈学召

石榴园里石榴多，

枝头玛瑙会星河。

闻听天女裁霞去。

化作千首万首歌。

秋阳斜照，像谁打翻了一坛陈年的胭脂，泼得满树斑斓。远远望去，整座园子仿佛燃着静默的火，一簇簇，一蓬蓬，却并不灼人，只把暖意递到看山人的眉梢与指尖。

我踩着被落叶埋得发软的土径，走进这片低低的火云。风掠过，枝叶簌簌，像老人翻动厚重的家谱，每一页都写着“石榴”二字。它们或垂或昂，或裂口而笑，或抿唇如少女，将一腔赤诚捧给天空，也捧给如我般偶然闯入的过客。我伸手，指尖刚触到那圆润的鼓腹，果皮便传来细微的颤，仿佛里面藏着无数颗小小的心脏，正齐刷刷地跳动。

石榴多，多得叫人数不清；可一旦剥开，又仿佛整个秋天的颗粒都握在掌中。晶莹的籽儿紧抱，像一座微缩的城池，红得透亮，亮得几乎要渗出光。我捻一粒入口，酸涩先至，继而甘甜涌来，像一段被岁月反复回味的旧事，终于在这一刻被秋阳晒暖，被山风敞开。

石榴园里，石榴多，也多不过园主老魏的絮语。他蹲在石阶上，手里转着磨到发亮的烟袋，笑纹挤作一团：“这树比我爹还大，我出生时它就在结果，如今我孙子都会爬树了，它还在结果。”他说着，用粗糙的手掌拍击树干，像拍一位老伙伴的肩，震得枝头几粒熟透的石榴扑簌坠地，裂成满地赤霞。老魏不心疼，反而哈哈大笑，笑声撞在岩壁上，又弹回来，惊起一群麻雀，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与石榴落地的闷响混在一处，竟成了午后最清脆的音乐。

我蹲下身，拾起半爿裂果，看那些晶莹的籽儿依旧紧紧依偎，像不愿分散的兄弟。忽而想到，岁月何尝不是如此？外表愈老，内里愈甜；愈是历经风霜，愈懂得抱紧自己微薄的火。石榴以丰硕应答秋风，人以沉默容纳时光。我们终将像老魏一样，在自家的院落里，守着一棵老树，看日影从东墙移到西墙，看果实由青转红，再看它们一颗颗落回泥土，完成一次从容的回归。

夕阳西沉，我走出石榴园。回望，那一片火云渐渐暗成紫灰，却仍固执地燃着最后的光，像替谁守住最后一盏灯。我把手插进口袋，指尖触到几粒溜圆的籽——那是老魏硬塞给我的“秋种”。他说：“带回去，丢在盆里，明年也能看一簇小火。”我攥紧它们，仿佛握住一颗悄悄传递的炭火，在即将降临的凉夜里，为我留一点继续前行的暖。

石榴园里，石榴多；而比石榴更多的，是埋在一层薄皮之下、一粒籽之间的，那些说不出口的，丰年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