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趣（139）：临皋亭与苏东坡

之峰

开栏的话

华夏大地上，亭亭玉立，为古迹代言，给名胜添彩。醉翁亭、湖心亭、陶然亭、爱晚亭、牡丹亭、风波亭、乌江亭等等，一亭一故事，一物一风情。这几年，之峰在追寻古诗人足迹、漫游大江南北名胜的同时，也关注了百余座古亭，收集了许多与亭子有关的诗词歌赋、趣闻轶事……

临皋亭

1080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贬谪黄州，一家老小在江边的驿所---临皋亭居住了四年多，并在此创作了千古绝唱“二赋一词”及众多诗词歌赋。后来临皋亭因秦桧在此出生而多次改名，为亭子增添了更多的传奇色彩。

900多年过去了，这个名闻遐迩的千年古建临皋亭早已被毁，只留下了一块“临皋亭遗址”大石头，在市井一角默默地蹲守。

临皋亭遗址背面有关于临皋亭变迁的简介，可惜被树叶遮挡住了。

这事可以理解，毕竟黄州地处军事要冲，千年间多少战事，再加上自然灾害，亭毁自是常事。对于临皋亭后来的变迁，有文写道：“自南宋起至元、明、清各朝，临皋亭历为东坡胜迹之一，其址毁于上个世纪60年代辟山开田之举。”又过去了50多年，遗憾的是，偌大一个黄冈市，竟未能单独为临皋亭开辟一块地方，哪怕原景复建也好，总能让天下的东坡粉丝拜谒及瞻仰。

临皋亭古名回车院，原为一处水上驿站，驿站旁有一座小亭。皋，即水边洼地，故名曰临皋。此处是朝廷命官巡视黄州的驿馆（按宋朝的规定，贬谪的官员是没有资格居住的）。苏轼对这个黄州太守徐君猷冒着风险帮助安排的“江景房”非常满意。6月上旬，给朋友写信道：“已迁居江上临皋亭，甚清旷，风晨月夕，杖履野步，酌江水饮之……”此时的临皋亭在苏轼的眼中诗意满满。

苏东坡的心情从另一篇《书临皋亭》小文中可见一斑：

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缭，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坌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

苏轼被贬到黄州后所写的诗词、 散文，不仅朴实动人，而且旷达平易，安详恬淡。看，那缭绕的白云，那回漩的江水，那树木山峦，美得让站在临皋亭上的作者竟心生一丝惭愧。

此外，《后赤壁赋》的开头“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也快意地提到了他从雪堂返回临皋亭的情景。同年九月，东坡与潘大临夜饮醉归，作《临江仙·夜归临皋》：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已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彀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谁知第二天一早，有人向太守徐君猷报告说，苏东坡昨晚填词一首，与人高歌数遍后，将衣服挂在江边树上，乘小舟不知去向。徐太守听后大惊失色，负有对苏东坡监管责任的他，连忙赶往临皋亭，走近听到东坡鼾声如雷，太守大人虚惊一场。不久这次“小闹剧”还传到京师开封，连宋神宗都知道了。“小舟从此逝，江海寄平生”，体现了东坡的出世思想，反映了对自由的憧憬与渴望。

当然，临皋亭里东坡更多的是读书写作，《和何长官六言次韵五首》诗，抒发了他在临皋亭中读书之乐趣：“石渠何须反顾，水驿幸足相荣”；临皋亭还是东坡待客的好地方，如元丰五年三月，作《徐使君分新火》曰“临皋亭中一危坐，三见清明改新火”。苏东坡在黄州创作的七百余篇文学作品，绝大多数均在临皋亭封笔。包括他的巅峰之作“二赋一词一寒食帖”，都是在游历实地实景激发了他的灵感，回临皋亭居宅一气呵成的。

临皋亭不仅是苏轼的物理居所，更是他精神得以休憩和升华的地方。在这里，他完成了从“苏轼”到“苏东坡”的蜕变，思想变得更加旷达、超脱。著名的“东坡”躬耕地，就在离临皋亭不远处。

后来的文人墨客在临皋亭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南宋诗人范成大的《题黄州临皋亭》：

夏口风帆赤壁矶，

雪堂酾酒竹楼棋。

系舟一日黄州下，

只办登临不办诗。

1170年8月18日傍晚，大诗人陆游到黄州，写下了“夜泊临皋亭，晚移舟竹园步。盖临皋亭多风涛，不可夜泊也”的词句。

古临皋亭虽然不存，后来黄冈还是建起了两座纪念性的临皋亭。一座在黄冈中学老校区植物园内，沿江路那边，确实离长江很近。亭子木质结构，小巧玲珑。

另一座临皋亭在遗爱湖风景区，重檐飞翘，古色古香。这两座亭子并非随意命名，而是为了纪念苏轼被贬黄州时的一段重要人生经历。

黄冈中学老校区的临皋亭，采用传统中式建筑风格，六角飞檐，古朴典雅，具有浓厚的文化气息，与周围的自然环境和校园氛围相协调，体现了对历史文化的传承与尊重。抬眼望，亭子面南的横柱上书写着“临皋亭”三个金黄大字，字体遒劲、有力。

左右两边的立柱上有对联：

江水奔流流不尽峨眉清泉巴陵秀色携浪绕黄州漫道此地灵人杰；

临皋眺望望无边蓬莱紫气庐阜晴岚祥云护赤壁争传她虎踞龙盘。

这幅对联写得颇有气势，十分契合临皋亭的地理位置。站在临皋亭上，远眺长江上游，大江由蜀地、沿巴陵、浩浩汤汤，携带着峨眉清泉、巴陵秀色，来到黄州，才使得黄州人杰地灵。极目长江下游，大江向九江庐山奔涌而去，祥云护卫着赤壁，人们争相传诵着黄州的虎踞龙盘之势。

亭子濒临长江北岸，遥想远古，站在亭中，可以远眺长江浩淼江面，可以倾听长江波涛声声。现因江流改道，加之高楼林立，当然再也听不见江水之声，再也看不到江面之景。虽然如此，临皋亭仍声名远播，吸引全国各地的“坡粉”前来打卡。

因为临皋亭位于校园内，经常有三五成群的学生来此，在亭中吟诵诗词；也经常有文学社团来亭中组织沙龙活动，发思古之幽情。

也许是真的沾了苏老先生的光吧，黄冈中学建校100余年，英才辈出。特别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中国高中教育一直有“黄冈神话”之说，黄冈中学更是闻名遐迩，高考辅导教材和模拟试卷风靡全国，各地洛阳纸贵。

游人来到临皋亭，可坐在石凳上休息，也可在亭边转转，一览亭子周边景色。还可闭目养神，与远古的苏东坡神交，与哲人对话。可以联想到近千年前，苏东坡曾在此地临江而居，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华彩篇章。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无论是苏轼全家居住了四年的官驿临皋亭，还是后人修建的作为纪念性建筑的临皋亭，都不重要了。临皋亭的故事，是苏轼将地理实体转化为精神家园的文化创造。正如钱钟书在《宋诗选注》中所言：“东坡赤壁不在长江边，而在中国文人的集体记忆里。”当我们漫步临皋亭时，真正触摸的不仅是亭柱与江水，更是跨越千年的文化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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