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铀记》五十一、1984，我们的凯旋

月影蓝调

转眼，1984年的中秋便悄然而至。让我们的驻地漫进几分节日的暖意，食堂也比寻常多添了两道菜，算是准备过中秋节了。老物探员潘伟奇心里还记挂着让大伙儿尝尝月饼的滋味，一早便安排起来：“小尹，去街上捎些月饼回来。”“好嘞！”殷志勇脆生生应下，转身就出了门。可没多大功夫，他却拎着一瓶伏特加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懊恼与无奈：“二连市的铺子我都跑遍了，完整的月饼没剩下几块，要么是碎成渣的，要么硬得能当石头打人，根本没法吃，只好买了瓶酒回来。”潘伟奇听了，反倒洒脱一笑，摆摆手：“算了，在这草原待了这几年，中秋没月饼也早习惯了，不算啥。”话是这么说，可谁都清楚，这几年在草原上，月饼早成了稀罕物，连它甜糯的滋味，大伙儿都快记不清了。一来是因为内地到这儿路途遥远，物资难运；二来，听说中秋节在蒙古族传统里有些特殊——老辈人常说“八月十五杀鞑子”，相传这说法还和北宋岳飞抗金时，用月饼传递消息的故事有关。也难怪，在这儿想寻块月饼这么难。虽没有月饼，这瓶伏特加却让这个中秋夜添了分外的热烈。几轮推杯换盏下来，淡淡的醉意悄悄爬上每个人的脸颊。屋外已透着秋凉，殷志勇却搓着手提议：“今晚这月亮多圆啊，咱们该到屋外赏赏月！”“好主意！”新来的朱三牛立刻附和，眼里闪着光。“都把外套穿上，别着凉了。”潘伟奇叮嘱了一句。大伙儿忙不迭地找外套，又七手八脚在门口铺开一块雨布，围着坐成了一圈。潘伟奇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眼神里似裹着万般思绪，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兄弟们，这恐怕是咱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了……我马上要调走了，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 这句话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瞬间吹散了方才的热闹。这几年，大伙儿朝夕相处，风里来雨里去，一同在草原上摸爬滚打，那份情谊早深深扎在了心底。如今骤然要面对离别，纵有千言万语，也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那以后，就只有我们去合肥看你了。”我率先打破沉默，轻声说道。潘伟奇微微颔首，眼底添了些暖意：“欢迎大家以后来合肥玩。”顿了顿，他又看向身边的年轻人，语气沉了些：“我们这些老同志，早晚都要走的，好在走之前我还幸运的看到了希望。以后这片草原，这支队伍，这里的希望，就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扛起来了。”朱三牛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舍，紧紧盯着潘伟奇，声音带着点发颤：“潘师，这是真的？”潘伟奇点了点头，没再多说。“潘师，您咋不早说啊！早知道，我就该多买一瓶伏特加回来！”殷志勇攥着酒瓶子，满是懊悔地拍了下大腿。我忽然想起床底下还藏着一瓶酒，忙喊：“小滕，我床底下还有酒，你去拿过来！”旁边的藤泽义一听，立刻起身冲进屋里，没一会儿就拎着一瓶酒跑了出来。此刻，再多的话都显得多余，所有没说出口的不舍、祝福与牵挂，都融进了那一杯杯浓烈的酒里，仰头喝下，暖了喉咙，也热了心。那夜的草原，月亮大得惊人，清冷的光辉像瀑布似的，从天上倾泻而下，把草原照得亮堂堂的。大伙儿围着坐，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一轮又一轮地给潘伟奇敬酒。心里头，过往的回忆像潮水似的翻涌——从卓资县党校的初遇，到华山子村的奔波，从赛乌苏的坚守，到二连市的忙碌，再到额仁淖尔的并肩……那股子离愁别绪，像细细的丝线，缠在每个人心上，久久都散不去。1984年10月，分队开始收队。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收音机里正赶巧重播洛杉矶奥运会中国女排与美国队的巅峰对决。队员们脸上还带着赶路的疲惫，眼里却已亮起兴奋的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人群中悄然流淌——这不仅是一场球赛的重播，更像是命运为同样历经三载磨砺的我们，奏响的一曲凯旋序曲。“郑师，快停车，把收音机拿下来，转播马上开始了！”张建平猛地拍着驾驶室对司机大喊，语气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急切。那股焦灼，恰似我们等待槽探最终揭晓矿化真容时的屏息凝神。一声急刹，车子停在了返回基地的途中，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分队长郭新周：“啥事，出啥事了？”他随口问道。司机郑顺才笑着解释：“没啥事，年轻人要听中国女排决赛！”说着便跳下车，手里紧攥着那台由他保管、外壳已磨得发亮的收音机，“来了来了！”郭新周这才恍然，也跟着下了车。大伙儿纷纷从车上跳下，手里拎着早已备好的啤酒瓶，“砰砰”拧开盖子，围坐在郑顺才身旁的草地上，边喝啤酒边等候那胜利时刻的降临。午后的太阳正将草尖染成金红，连带着每个人的脸庞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所有人都支棱着耳朵，追着收音机里“滋滋”的电流声。草原上一时变得静悄悄，可队员们紧握啤酒瓶的指节、微微前倾的身子、眉梢眼角那藏不住的激动，比电波里的哨声更能袒露心事——这份全神贯注的期待，与我们俯身槽探边、屏息观察岩层中那抹灰绿色矿化时的心跳，何其相似！突然！电波如冲破闸门的洪水，将太平洋彼岸斯台普斯中心的欢呼声尽数裹挟而来！宋世雄老师那嗓子，亮得仿佛能把喇叭震破：“好球！郎平！扣死它！”朱三牛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嘿！这球打得漂亮！”手里的啤酒瓶险些没拿稳。女排姑娘们真是能扛！开局不利，被对手压制，却硬是凭着三年练就的硬骨头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一点点往回扳。殷志勇听得情不自禁直拍大腿：“这救球绝了！换我早趴地上了！”“可不是嘛！每一记重扣，都像砸在对手脸上似的，”朱三牛嚷道。“把对方那嚣张气焰全砸没了。”殷志勇笑着接话。“每一次救险，时机都掐得正好，马上就要翻盘了！”朱三牛又补充道。看着这二位平时喜欢排球队员的点评，我忍不住笑着感叹：“这劲头倒有点像咱们，最后把‘不可能’打成了‘一定能’。”“对，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正在一边抽着香烟的郭新周，笑着点头赞同。忽然，收音机里传出最后那记重扣落地的声响，宋世雄老师的解说声都带着颤抖：“3比0！中国女排队获得冠军！实现三连冠啦！”这场景，像一把烈火，瞬间点燃了草原上所有队员的心！“女排万岁！！！”张建平举着手高喊着。“二分队万岁！！！”阚金伟也站起来喊了起来。 刹那间，所有人“噌”地都蹦了起来！我们举着啤酒瓶使劲摇晃，金黄的酒液混着泡沫溅出，在夕阳里划出亮晶晶的弧线——这哪是洒酒，分明是给万里之外的女排姑娘们献上胜利的香槟，也是给我们这三年的苦日子，泼上最痛快的礼赞！可不是嘛！这三年，我们和女排在各自的“赛场”上死磕：她们在训练馆挥汗如雨，我们在荒地里风餐露宿；她们与世界强队硬碰硬，我们同那厚得没边的覆盖层较劲；她们志在夺冠，我们心向铀矿。攒了三年的汗珠子、受的罪、憋在心里盼突破的劲儿，此刻全被女排这一赢，点燃了！阚金伟把衣服往天上一抛，索性在草地上翻了个跟头，“咱跟女排姑娘，总算熬出头了！”还有几个年轻人兴奋地抬起郭新周和潘伟奇二位老同志就往空中抛，弄得他们不住的叫喊。我们这群与地球角力、向荒原索宝的地质汉子，就以这般最滚烫、最“地质”的方式，向用“铁榔头”精神震撼世界的女排姑娘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同时，也将这份属于所有拼搏者的无上荣光，尽情分享给脚下这片苍茫草原。1984年，于中国女排而言，是“三连冠”传奇巅峰的永恒定格；于我们二分队，却是浴火重生、破茧成蝶，意义非凡的里程碑！正如姑娘们在赛场上那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惊天逆转，我们也经历了从无到有、由迷茫到坚守、于困境中奋起的三载鏖战。凛冽的狂风抽打过我们裸露的脸颊，灼人的烈日炙烤过我们疲惫的脊梁，无垠的荒寂吞噬过我们思乡的低语。但我们都一步一个脚印地挺了过来，从未放弃！终于，额仁淖尔这片沉默而慷慨的土地，以她最厚重的方式，回报了我们同样历时三载、浸透血汗、淬炼出钢铁意志的坚守！这一年，在八个野外分队当中，唯有我们二分队硕果累累：在上百个铀矿异常点中，圈定出三条异常带，其中2-17矿化点光芒最盛！这一年，在208大队运动会上，我们摘得篮、排球双冠；这一年，我也荣幸当选大队劳动模范——这份荣誉，属于整个二分队！三年光阴，二分队的足迹深深镌刻在二连盆地。我从青涩懵懂到坚韧攻坚，再到收获的狂喜，这段历程已成为生命中最珍贵的烙印。那上百处异常点，如璀璨星辰般钉在地质图上，为后续深部钻探照亮了前路！而其中最耀眼的“2-17矿化点”——是我们在荒原深处用青春信念点燃的永恒灯塔！它沉稳矗立，以无可辩驳的存在，宣告着一个崭新阶段的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