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只螃蟹🦀

雅馨

昨天，朋友从福建寄来一箱螃蟹，八只，被牢牢捆着，安静地躺在密封的泡沫箱里。阳台的温度不高，它们就那样待了一夜，又挨过了一个上午。

下午，我决定收拾它们。打开箱子时，空气像一股迟到的礼物灌进去。一开始，只有一只螃蟹的须微微动了一下，像是试探，又像是叹息。几分钟后，好几只都慢慢醒了过来，脚爪在有限的空间里轻轻划动。我突然意识到，它们不知道被封了多久，这一口气，是它们重获的生机。

我照着网上的方法，把它们一只只放进凉水里泡十分钟。水里，它们的嘴部和触须一点点活跃起来，像是在确认这个世界还在。我不敢用刷子去刷，只用漏勺小心地托起，送到蒸锅边。

前七只都还捆着，我能感觉到它们的挣扎被绳子束缚住，动作笨拙而无力。直到第八只——我不确定是我碰松了绳子，还是它自己挣脱了——它的脚爪猛地全部伸展开，像一团突然炸开的生命。那一刻，我怔住了。

我把七只都放上锅，盖上姜片和葱段。到第八只时，我犹豫了。它像是预感到什么，拼命向外爬，爪子扒着锅沿，发出“沙沙”的声音。我心里一阵刺痛，突然有个念头：要不，晚上和爱人去黄河边把它放了？

女儿在一旁说：“黄河里它能活吗？这就是它的命啊。”我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只还在挣扎的螃蟹。她伸手盖上锅盖，我听到里面仍在“啪嗒啪嗒”地乱撞。我只能转身离开厨房，却无法逃离那声音。

过了一会儿，水开了，蒸汽冒起，厨房里只剩“咕嘟咕嘟”的水声。我再次走近时，扒锅的声音没了。世界安静下来，而我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

我想起前年在菜市场，第一次买活虾。那人用浓重的湖北口音喊着：“活虾——活虾——”我以为新鲜更好，就买了。回家清洗时，虾在漏勺里乱跳，“嘣嘣嘣”地往外蹦，甚至跳到了地上。我把它们捡起来，冲一下，又丢回锅里。那天的虾，我一只都没吃。

人总是这样，在生活的流程里，学会了不去看那些细节——不去看它们的眼睛，不去听它们的挣扎。可偶尔，总有一只螃蟹、一只虾，会打破我们的麻木，让我们直面生命的重量。

我知道，在餐桌上，它们只是一道菜。但在厨房里，它们是活生生的生命。我也知道，如果把那只螃蟹放了，它未必能活。可那一刻，我仍然希望，它能顺着黄河，游向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找到一片真正属于它的水。

密封箱里的八只螃蟹，安静得像石头。

我打开盖子，空气灌进去，它们才一点点醒过来。

七只被捆着，挣扎被勒在绳里。

第八只不知是我碰松了，还是它自己挣脱的——

它的脚爪猛地张开，像一把把小钩子，疯狂扒着锅沿。

那一刻，我听见了恐惧。

不是它的，是我的。

我想放它去黄河。

女儿说，它未必能活。

锅盖落下，世界被封住。

里面的“沙沙”声像刀子刮过我的耳膜。

我退到客厅，又忍不住走回去，直到那声音停了。

水还在咕嘟，蒸汽还在冒，

可我知道，它已经安静了。

前年的活虾也在我脑子里蹦——

嘣嘣嘣，跳出锅，又被我捡回去。

最后，我一只也没吃。

原来，最难的不是吃或不吃，

而是直视一条生命在你面前用尽最后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