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诗和远方（六）‍情满琴屿路

行摄主意

（视频：青岛琴屿路）

　　来青岛的第二日是个阴天。推窗望去，天是那种匀质的、毫无层次的苍白，像一块浸了水又晾干的宣纸，闷闷地罩在海与城的顶上。按着原定的计划，我们仍是向琴屿路去了。心里不免有些打鼓，看海看路，总须得有个晴日里的碧空与金阳来配，这般的天气，怕是都要辜负了。

（青岛琴屿路）

　　及至走到路口，方才那点疑虑，便被浩浩荡荡的海风吹得七零八落了。这风，是毫无遮拦的，从茫茫的海中央直扑过来，带着一股咸腥而清冽的蛮力，刮在脸上，竟有些微的疼。

（与最美的大海合影）

　　海，就在这苍白的穹窿下，彻底苏醒了。它全然不是我臆想中阴郁的沉静；它竟是亢奋的，躁动的，一片无垠的铅灰色，仿佛将整个天空的郁气都吸纳进了自己的胸膛，又化作无穷的力量翻涌起来。海浪是一队队不知疲倦的、莽撞的巨兽，挟着闷雷般的声势，一波紧接着一波，汹汹地奔向岸边的礁石。那不再是温柔的拍打，而是沉郁的、一次次的、倾尽全力的撞击。轰然一声，礁岩岿然不动，浪头却炸开万千碎玉，旋即又化作一片不甘的白沫，悻悻地退去，积蓄着下一次的冲锋。那声势，让隔着一段距离的我们，也觉着脚下的地皮在微微震颤。在这飞花碎玉间，几只洁白的海鸥搏击风浪，穿梭往返。

（帆船与礁石）

　　极目远眺，海天相接处已模糊难辨，浑沌一片。在这浩瀚的、怒意沉沉的水世界上，竟有一只小小的货轮，像一片深色的、倦了的秋叶，在那浪脊波谷间默默地起伏、漂浮，渺小得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力量所吞噬，却又执拗地定格在那里，显示着一种与伟力抗衡的、动人的脆弱。

（奔腾的海浪）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礁石上的垂钓者。他们三三两两，兀自立在嶙峋的、被浪花反复啃噬的岩石上，裹着厚重的雨衣，像几尊长在海边的雕塑。任脚下惊涛拍岸，碎沫横飞，他们只是凝然不动，手中的钓竿划出一道悠长的弧线，探向那翻涌的深处。这画面里，有一种原始的、近乎悲壮的镇定。人与海，动与静，在这一刻，构成了一种奇异的、撼人心魄的平衡。

（礁石上的垂钓者）

　　许是阴天，路上的行人并不多。这倒成全了这条有名的“网红”路，让它显出了本来的面目。那条有名的S型弯道，在晴日里，想必是游人如织，笑语喧阗的。此刻，却清寂地、舒展地躺在苍茫的天海之间，像一句未写完的诗，又像一道优雅的弧线，静静地引着你走向视野尽头那朦胧的小青岛。路面湿漉漉的，映着天光，泛着一种清冷的亮。栏杆是灰白的，默然立着，听凭海浪的咆哮。这份震撼，与晴日里的明丽全然不同，它是一种力的、近乎原始的美，让你不由得收起闲适的心，肃然起来。

（有海水礁石的人像）

　　路的一侧，是那些欧陆风情的建筑了。红的瓦，黄的墙，在平日鲜明的光线下，怕是有些明媚的。此刻浸润在这饱含水汽的空气里，颜色都沉静了下来，红得不再那么跳脱，黄得也不再那么耀眼，倒像是被岁月细细地摩挲过，泛着一层温润的旧光。它们静静地踞在山坡上，窗扉紧闭，像一个个沉思的哲人，守着这躁动的大海，与这条空寂的路。我不禁想，当年康有为、沈从文诸位先生，寓居左近时，是否也曾在这样一个风急浪高的日子，凭窗远眺，将这苍莽的海景，与胸中的块垒，一并化入笔下的波澜呢？如此一想，这路，这海，便陡然深了一层，不止于耳目之娱，更有了与往昔灵魂默默对话的厚重。

（灵动迷人的海）

　　路边倒还有一两家咖啡馆亮着暖黄的灯，像这苍茫天地间不肯熄灭的、小小的坚持。我们推门进去，拣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玻璃窗将风声浪语隔在了外面，世界成了一幅无声流动的巨画。

（站在红礁石上）

　　我忽然觉得，先前的担忧，是多余的了。我们总盼着旅行能遇上好天气，仿佛好风景是专为晴日预备的。殊不知，景致这东西，也如人一般，有着多重的性格。晴日里的琴屿路，是明眸皓齿的少女，笑靥迎人；而今日的它，却是一位眉峰紧蹙的狂生，逸兴遄飞。二者之间，何有高下？只是境遇不同，心境不同罢了。

（怎么拍都是好风景）

　　这便想起东坡先生的句子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看山如此，看水如此，看一条路，又何尝不是如此？世间的美，原不是单一的脸谱，它有无穷的样貌。那风浪中的孤舟与钓者，不正是这苍茫画卷里，最动魄惊心的笔触么？只要你胸中自有丘壑，有一颗善于体贴与悟察的心，那么，无论阴晴，无论晨昏，你都能从那看似平常甚或“不佳”的际遇里，看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独属于你自己的、阳光灿烂的景致来。

（一张也舍不得删）

　　那时的震撼，并非因它符合某种预期，恰恰是因它悍然地，打破了一切预期。

（情满琴屿路）

2025.10.18

图文：行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