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四二)</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张胜中被请到新浦，住进高级宾馆，天天赴宴，看戏，会客，逍遥自在。张小六回来一讲，张汉中等放心了。看来，日军这次是有诚意的，不会趁火打劫，落井下石。</p><p class="ql-block">新四军方面来过两封信，了解陆曙东近况。他们无法回答。陆曙东为劝导张二麻，跟随张二麻一起去了新浦。不过，他没有享受贵宾待遇，而被关到另一家旅社里。张小六接待新四军的送信人，如实奉告。现时张氏弟兄对陆曙东的信任程度已降到零点。</p><p class="ql-block">张胜中乐不思蜀，一连住了十几天，也没有提出要回家。好几天没有见到陆曙东，也不查问一下。他现时害怕见到陆曙东。</p><p class="ql-block">第十五天，日本大队长松本中佐约见张胜中。张胜中一见到这个中佐，骨头就酥掉了。张胜中在房山被捕时，就是这个日本大队长宣判了他的死刑。</p><p class="ql-block">中佐又瘦又黑，龙虾似的眼睛，瞳仁一动不动。但兴奋时，瞳仁就跟着白眼珠打颤。鼻子无救地下凹，下端向上掀起。鼻孔很深，有些吓人。他不常笑，但在笑的时候，形状更是可怕。嘴唇张开，露出了牙齿和牙床肉。鼻子四周皱起粗野的皱纹，显得狰狞凶残。郑重时，面部表情活像一只猪，咆哮时，完全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豺狼。</p><p class="ql-block">日军中佐宣布将张胜中部队招安，改编为和平救国军第五大队，驻防沭阳城。他叫张胜中在招安书上签字。</p><p class="ql-block">张胜中呆掉了：“让我考虑考虑，那里离家太远……”</p><p class="ql-block">“不行，马上签!”</p><p class="ql-block">“我要见见陆曙东……”</p><p class="ql-block">“陆曙东早被摔下东洋大海!你的永远见不到他了!”</p><p class="ql-block">“哎呀，天哪!”张胜中的眼前一片刺眼的刀光。日本人大刀几乎压到他的脖子上。他身边的卫兵一个都不见了。他浑身冒汗，不知所措。</p><p class="ql-block">“你们是请我来作客的，怎么逼我投降?”张二麻擦擦额上的汗珠，死乞白赖地躺在椅背上。</p><p class="ql-block">“再不签字，我们就不客气了!”</p><p class="ql-block">“随你们的便，大不了再把我关进死牢。张二麻想到大天王劫狱的事，忽然来了劲。死牢并不可怕，弟兄们能劫我出去。</p><p class="ql-block">“你们的队伍完了，不会有人来救你!”日军中佐狞笑着，望望手中的军刀，再望望张二麻的脖子：“死啦死啦的!”</p><p class="ql-block">张二麻再镇定一些。我乃绿林好汉，焉能怕死装孬!他平静地说：“来，砍吧，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脖子，挺起来，迎接死亡。</p><p class="ql-block">翻译走上前来，很严厉地说：“你现在签的是和约，你将任和平军大队长，不算变节投降。你如拒不签字，敬酒不吃吃罚酒，被打进死牢，那就没有救了</p><p class="ql-block">“大天王会来救我!”</p><p class="ql-block">“大天王是当今英雄，皇军敬畏她。可她背叛了你，上了盐城，会见陈毅：又去了延安，拜见毛泽东。她蛟龙入海，哪还顾得了你!哈哈哈哈!”翻译鼓唇弄舌，说得张胜中走了真魂。他张着嘴，喊不出声。是的，大天王不来，我还有什么希望?</p><p class="ql-block">他耷拉下头，想了好久，又说：“我有好几百个弟兄，徒子徒孙，他们会来救我的!”</p><p class="ql-block">“好吧，让你看看你的弟兄吧!”翻译退到一边，两个日军押着一个俘虏，走到张二麻面前。他满脸是血，双眼青肿，一看到张二麻，凄惨地叫起来：“二哥，队伍完了!…”</p><p class="ql-block">“你说什么?”张二麻大惊，他认出此人是张小五。</p><p class="ql-block">“我们的一个排卫队，全被日本人缴械了!”</p><p class="ql-block">“怎么回事?”张二麻两手抓住弟弟的肩膀，拼命地摇晃。</p><p class="ql-block">“今天夜里，十二点刚过。日本兵和黑鬼子摸进院子，摸到各个营房。我们还来不及穿衣服，就被他们缴了械，一个都没跑掉。”</p><p class="ql-block">“你们都睡死了，岗哨呢?”张二麻暴跳如雷，这回，他是彻底完了。</p><p class="ql-block">“岗哨被鬼子摸掉了。鬼子一直冲进屋里……”</p><p class="ql-block">张小五急得直哭。</p><p class="ql-block">“有内奸，有内奸!”张二麻气急败坏，舐牙咧嘴。</p><p class="ql-block">“内奸就是张璞，就是他带人把我抓来的。”</p><p class="ql-block">“张璞?这个杂种，狗×的东西，我操他祖宗八代!”张二麻顿足捶胸，骂不绝口。</p><p class="ql-block">翻译走上前来：“你的部下，几个中队人马，现时都是皇军的俘虏。是死是降，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吧!”</p><p class="ql-block">张二麻慢慢冷静过来，明白形势的严重性。千钧一发!在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签字投降，接爱改编。他抓过桌上的笔，在投降书上狠狠地画上了自己的名字。</p><p class="ql-block">第二天，张胜中受命担任伪军和平军第五大队大队长。日本人举行宴会，日军中佐亲自把盏，为他送行：“张大队长，我佩服你的英明果断，脱离共军，与皇军合作。圣战胜利后，东亚共荣，我们同享富贵。祝你效忠天皇，战功卓著!”</p><p class="ql-block">张二麻举着酒杯，手微微颠抖。日本人给他的任务是战斗，是扫荡，是杀人放火，是屠杀自己的同胞!他不敢正视日军，斜眼望着墙角，那里拴着一猎狗。猎狗，我也是日本人的猎狗!他用目光搜寻张璞，想骂他几句，出出气，解解恨。可是找不到他。</p><p class="ql-block">中佐喝光杯中的酒，望望呆若木鸡的客人，问：“你找谁?”</p><p class="ql-block">“参谋长，张璞!”</p><p class="ql-block">“哦，你放心，你不会见到他了。他已高就，提升三级。哈哈哈哈!”中佐笑声震得张二麻浑身发酥，“你回去后，马上把队伍带进沭城，担当沭城防务，行动受田井少佐指挥。”</p><p class="ql-block">“什么时候开拔?”</p><p class="ql-block">“明天吧!沭城粮食多多的，薪饷不成问题。”</p><p class="ql-block">“哎呀!”张二麻酒杯落地，掉在地上乱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一五章遭敌软禁</p><p class="ql-block">(四三)</p><p class="ql-block">已是早晨八点，天还甚不明亮。浓厚的冷雾不但把远处的乡村都藏起来，而且把近处的东西也笼罩起来，连火车上的窗户都像挂起黑的帘幕。在这大雾之中，有些小小的雨点，把雾色加上一点黑暗。路旁的花木全静静地低着头，在雾中变成一团团黑影。赵步珍坐在火车上睡着了，梦和雾好象粘成了一片。</p><p class="ql-block">自从深山打狼之后，她知道游击队转移，章正吾去了武汉，无法寻找，便听从猎户的劝告，不再向深山追寻。她对空长拜一番，祈祷上苍保佑章正吾平安，稍稍休息后便折返苏北。</p><p class="ql-block">经历几多磨难，她爬上一列货车，终于回到牛山。如今，她又坐在马车上沿着这条不算陌生的大路，向大埝头走去。</p><p class="ql-block">庄头不见哨兵，庄上也无人走动。人呢?她敲开西头一家大门，一个老奶奶对她看了好久，才说：“你是二善人家的新娘子?”</p><p class="ql-block">“老人家，我是步珍，请问庄上的人呢?”</p><p class="ql-block">“哦，都去当兵了，不分老少，能拿家伙的都去了。”老奶奶说着叹口气。</p><p class="ql-block">“全民皆兵，打日本，好呀!“赵步珍笑笑眯眯，扶着老奶奶。</p><p class="ql-block">“哪里是打日本?是帮日本!”老奶奶甩开膀子，拒绝了赵步珍的好意搀扶。赵步珍一愣：“边防大队，归新四军领导，怎么会帮日本?”</p><p class="ql-block">老奶奶直直望着她：“现在叫和平军第五大队，归日本人管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知道?”</p><p class="ql-block">赵步珍大惊，连忙说：“我出去五个月了，到哪里知道。”于是，老奶奶让她坐下来，慢慢地详细地讲了张二麻投降日本的经过。末了，她说：“如果有你大天王在，日本人不敢动手，胜中二哥不会栽下泥坑。唉，如今，一切都迟了。”</p><p class="ql-block">赵步珍跟着叹息起来：</p><p class="ql-block">“他们现时还住在附近?”</p><p class="ql-block">“不，日本人把他们调到沭阳城，要他们跟着鬼子下乡扫荡，杀人放火!”老奶奶说着流下眼泪：“扫荡，就是送死。死得不干不净，不清不白，多窝囊!你说是吗，大天王?”</p><p class="ql-block">赵步珍默默地点点头，没有出声。她能说什么呢?她辞别老奶奶，低头走到庄外，心里打着谱儿：到了沭阳，怎么说呢?对于张二麻降日，我怎么讲呢?</p><p class="ql-block">她走走停停，拿不定主张，章正吾在中央军里面干事，我受过新四军的训练，张二麻是伪军大队长，事情搅得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看不清眉目，怎么办?回湖北?不行。章正吾不在，我找谁?回新四军干校去，也不行，张二麻是我的丈夫，叛变投敌，当了汉奸，人家能相信我?现在，只有一条路，先找到张二麻，劝他回头抗日，他毕竟是我的男人….....</p><p class="ql-block">赵步珍想着走着，走着想着，心情乱乱糟糟，脚步零零乱乱，从清早走到黄昏，才走到沭城。一进西关，她就打听第五大队的住地，一连问了五个人，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可见，老百姓对第五大队恨之切骨。</p><p class="ql-block">在一家豆腐店前，她停下脚步，饥肠咕咕，她才想起，从昨晚到现在，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她没有进食了。她买了四大块热豆腐，着辣椒大盐，狼吞虎咽地吃了个饱。店主望着这个饿狼般的女人，好奇地问：“嫂子，你几天没吃饭了?从哪里来?”</p><p class="ql-block">“大埝头。”</p><p class="ql-block">“哎呀，大埝头，那不是贼窝吗?”</p><p class="ql-block">“贼窝里就没有好人?”</p><p class="ql-block">“当然有，当然有。听说大贼头张二麻的女人，就是一条好汉。你见过她吗?她叫大天王!”</p><p class="ql-block">赵步珍轻轻摇头，没有回答。</p><p class="ql-block">“张二麻是被鬼子诱捕后投降的。要是大天王在，张二麻就不会遭难。大天王劫死牢的事你听说没有?”店主眼睛睁得老大，闪闪发光，精神抖抖，好像她自己就是大天王。她又说：“她在奶子底下倒挂两支手枪，瞒过了鬼子。她手持双枪，冲过三道门岗，双枪齐射，一连打死十二个日本哨兵。她将张二麻朝身上一背，一跳，上了墙头，顺着屋脊，飞一般地离去。我的天王老子，飞檐走壁，如履平地!鬼子兵哪敢碰她，一看见她，就屁滚尿流，抱头乱审。她不慌不忙，炸掉鬼子军火库，烧掉鬼子的汽车队，又打开鬼子的大牢，放出了很多被鬼子抓去的人·……”</p><p class="ql-block">店主兴致勃勃地讲着，赵步珍蛮有兴味地听着。这件事情，虽然本来是有的，但越传越奇，越传越神，把我当作仙人了。老奶奶最后说：“可惜，这回她不在，张二麻就砸了锅。她要是能早点回来，兴许能把张二麻扳回头!”</p><p class="ql-block">“大娘，你想把他扳回头吗?”</p><p class="ql-block">“那还用问，我也是中国人呀。”</p><p class="ql-block">“你不怕日本人找你麻烦?鬼子的耳目的多得很..…”</p><p class="ql-block">不等赵步珍说完，店主人嘿嘿笑起来：“就凭你刚才吃豆腐的的劲头，我就断定，哼，你准是个好人。”</p><p class="ql-block">“为什么?”</p><p class="ql-block">“为什么?坏人吃鱼吃肉，那有拿豆腐当饭?还有，坏人买豆腐，哪个给过钱。你稍微不小心，不是拳打脚踢，就是枪壳捣。”店主人说着说着，笑了起来。</p><p class="ql-block">“请问，第五大队驻哪里?”</p><p class="ql-block">“听说驻东大街，就是程廉泉家的房子。那是一个大家院，四五道岗，你千万不要闯到那里。”店主人睁圆双眼，小声说。</p><p class="ql-block">“他们坏吗?”</p><p class="ql-block">“他们本来就是贼，现在又当了黑鬼子，你想，他们能好得起来吗?”</p><p class="ql-block">“城里，有没有比较干净的地方，我是指不住坏人的地方?”赵步珍虔诚地问。店主人想了好久，才说：“没有。城隍庙住的是保安司令部，县政府住的黑鬼县政府，吕府，更不用说，东府是日军司令部，西府是日本特务机关。”</p><p class="ql-block">赵步珍走出豆腐店，没精打彩地向城里走去。她走出很远，回头看看，店主人还在目送她。她心里一热：沭阳城里还是好人多!她走着走着，耳里边响起店主人的声音：“要是大天王早点回来，兴许能把张二麻扳回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