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小说连载，《银圆山庄》107

新角度

作者 ：栾玉琴

昵称：新角度

美篇号：1712528

图片：网络

2025.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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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铁骨撑天

第一百零七回

无烟燃烈火

有烟淬精钢

阳泉的煤场被秋阳晒得发烫，那座由无烟煤堆起的“黑山”前，阳钢采购员老周的粗布褂子已被汗湿大半。他蹲下身，指尖插进煤堆捻起一撮，指腹反复揉搓，再摊开手时，掌心里只留几星细碎的白灰。“狗剩兄弟，你瞧这煤，”老周抬眼冲不远处的狗剩笑，声音里带着行家的笃定，“烧起来跟书生练字似的‘文气’，炉膛里安安静静连火星子都少，可温度能飙到一千五百度，炼薄板再合适不过——炼出来的钢面，光得能照见咱这张汗脸。”

他说着，挪步到旁边那堆块头壮实的大同有烟煤前，指节敲了敲煤块，断面立刻泛起油亮的光。“这玩意儿就是‘武火’性子，烧焦炭的料，炼锰钢、钨钢就得靠它。火烈得像阵旋风，能把钢里那些藏着的杂气全逼出来，炼出的钢硬得能当锤头使。”狗剩听得直点头，转头冲身后的伙计喊：“把无烟煤装半车，拉回官沟试验炉去！”又想起什么，补了句，“春妮昨儿还念叨，村里老灶改烧这煤，烟囱半个月不用扫，锅底干干净净连层黑垢都没有。”老周闻言，从口袋里摸出块鸡蛋大的焦煤塞给他：“得，带块这个回去。炼钢时添一撮，你瞅着钢水泛出那种靛蓝的火，那才叫地道。”

此时的太原钢铁厂，焦炉区的热浪正裹着煤烟往上冒。阿元站在通红的焦炉前，额前的碎发被烤得发卷，手里攥着根铁钎，正盯着刚出炉的焦炭看“骨相”——那是用大同有烟煤炼出的焦炭，断面布满蜂窝似的细孔，孔隙边缘还泛着层金属般的冷光。“赵厂长，您看这焦炭的‘透气’劲儿，”他用铁钎轻轻戳了戳孔隙，声音裹在热浪里有些发闷，“能让钢水在炉里好好‘呼吸’，那些杂料顺着孔隙排得干干净净，钢才够纯。”

赵厂长从旁边架子上拿起块高速钢，递到阿元眼前。阳光落在钢面上，竟映出两人清晰的影子。“你再瞧瞧这个，”赵厂长的声音带着难掩的得意，手指摩挲着钢面，“用咱这焦炭炼的，车刀能磨到头发丝那么尖，切削起硬木来跟切豆腐似的，洋人的货都得靠边站。”阿元接过钢块，指尖划过冰凉的表面，忽然想起官沟试验炉里的火，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北京分号的后院里，老李正蹲在磨石前，给新打的铁锅抛光。那口铁锅用阳泉无烟煤烧的铁铸的，表面光溜溜的，连一点细小的砂眼都找不着。“这煤火匀得很，钢水倒出来时没裹着气泡，铸出来的家伙自然周正。”他说着，从灶台上拎起油罐，往锅里倒了点猪油，用布团擦匀，“你可别小瞧这锅，烧出来的菜不粘锅底，熬粥都不会糊，比洋铁壶好用十倍。”

正说着，胡同里的张婶挎着菜篮子走进来，探头往院里瞅：“老李，你这儿的铁锅还有吗？我家那口旧锅烧裂了，就认官沟的铁、阳泉的煤炼出来的家伙，用着踏实！”老李直起腰，指着墙角堆着的铁壶、铁铲笑：“有！您瞧这些，都是刚打出来的，带着热乎气呢！”张婶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铁壶的表面，忍不住赞叹：“可不是嘛，这光溜劲儿，看着就带股清火气。”

阳钢的薄板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震得人耳朵发颤。王工程师戴着老花镜，正拿着块刚轧出的“搪瓷钢板”对着光看。那钢板用无烟煤炼的钢轧成，厚度均匀得像片纸，表面光滑得能映出车间顶上的吊灯，连工人脸上的汗珠都看得清清楚楚。“小周，你把这块样品包好，赶紧往上海运，”他转头冲旁边的学徒喊，声音盖过机器声，“上海搪瓷厂的人昨天还打电话来催，说咱这钢比日本的‘马口铁’还适合做脸盆、痰盂——你瞧这表面，搪瓷一烧就牢牢粘在上面，摔在地上叮当响，瓷面都不会崩一块。”小周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钢板放进木箱，心里琢磨着：等这批货发出去，上海街头怕是要摆满咱阳钢的搪瓷家伙了。

官沟的试验炉前，望山正盯着炉膛里的火发呆。炉子里的无烟煤和有烟煤混在一起烧，火苗一会儿窜起浅蓝色的“文焰”，一会儿又爆出橙红色的“武火”，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春妮的儿子小柱子蹲在旁边，手里攥着块小煤块，学着望山的样子往炉里添煤。“望山叔，这无烟煤烧起来‘嘶嘶’响，像小蛇吐信，有烟煤却‘呼呼’叫，跟刮风似的，真有意思！”

望山被他逗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着炉口说：“你再看这钢水。”小柱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钢水从炉口缓缓流出，泛着层奇异的光泽——既像无烟煤钢那样带着细腻的光，又透着有烟煤钢的韧劲。“这是用两种煤‘混烧’炼出来的，”望山拿起旁边的枪管图纸，在钢水上空比划，“做枪管正好，膛线能刻得精细，抗炸膛的劲儿也够，打起来准头足。”小柱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却始终盯着那流淌的钢水，心里觉得，这比村里唱大戏还好看。

新加坡的码头边，红姑正指挥着工人往船上搬“海员饭盒”。那些饭盒用阳泉无烟煤炼的搪瓷钢板做成，方方正正的，饭盒盖扣得严严实实，边缘还包着层细铁边。一个华侨海员凑过来，拿起个饭盒掂了掂，笑着说：“红姑姐，你这饭盒真结实，海水泡过都不生锈，上次我用它盛饭，在海上漂了三天，饭都没馊，比洋饭盒还护食！”

红姑笑了，指着饭盒上的图案说：“你再瞧瞧这上面的铁鹤。”海员仔细一看，只见铁鹤嘴里衔着块小煤块，翅膀上还刻着“阳泉”两个字。“这是我特意让人印的，”红姑的声音里带着骄傲，“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这铁的好，一半是咱阳泉的煤给的。”海员点点头，把饭盒揣进怀里，心里觉得，带着这饭盒出海，就像带着家乡的念想，踏实。

阳泉的煤窑里，矿工们正围着一个用阳钢支护钢板搭的“暖房”说话。炉子里烧的是筛下来的无烟煤碎末，火苗“嘶嘶”地舔着炉壁，暖房里的温度刚刚好。工头老王端着个搪瓷缸，坐在炉边喝茶，那搪瓷缸是上海寄来的，用的正是阳钢的薄板，缸身印着朵红牡丹，看着就喜庆。“你们瞧，”老王喝了口茶，指着暖房和搪瓷缸说，“咱挖的煤，炼的钢，最后又护着咱，这才叫缘分！”

旁边的年轻矿工小张摸了摸暖房的钢板，笑着说：“王哥，这无烟煤是好，在洞里烧着也不呛人，比以前的煤强多了。”老王点点头，又喝了口茶：“可不是嘛，以后咱挖煤更有劲了，炼出的钢也更硬，咱这日子，就像这炉火，越来越旺！”

太原钢铁厂的焦煤堆旁，一块新石碑刚立起来，上面刻着“煤为铁之魂”五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赵厂长和阿元站在碑前，看着一辆辆卡车把焦炭送进高炉，不一会儿，通红的钢水就从炉口涌了出来，映得两人脸上发红。“阿元，你说咱这辈子，是不是就跟这煤和铁杠上了？”赵厂长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些感慨。

阿元望着流淌的钢水，笑了：“厂长，这可不是杠上了，是缘分。没有好煤，再好的矿砂也炼不出好钢，就像人没骨气，再壮实也撑不起事。”赵厂长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得好！咱就得像这煤和铁，硬碰硬，才能炼出真本事，撑起这一片天！”

官沟的祠堂里，老夫人正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伙计把阳泉无烟煤和大同有烟煤的样品，分别摆在祠堂中央的铁碑两侧。煤块在烛火的映照下，一个泛着乌光，一个闪着油亮，看着格外分明。族里的长辈们围在旁边，都等着老夫人说话。

老夫人缓缓站起身，走到铁碑前，指着两侧的煤块说：“你们看，无烟煤有无烟煤的好，烧起来匀净，炼出的钢光洁；有烟煤有有烟煤的妙，火烈劲儿足，炼出的钢坚韧。只有把它们合在一起，才能烧出最硬的钢——人也一样，各有各的用场，各有各的本事，凑在一处，才能成大事。”

长辈们听着，都不住地点头。老夫人又看向祠堂外，那里能看到试验炉里透出的点点火光，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温和：“咱官沟的人，就得像这煤和铁，互相帮衬，互相淬炼，才能撑起咱官沟的未来，撑起这天下的希望。”

夜色渐深，阳泉的焦炉还在吞吐着红火，烟囱里冒出的烟在月光下散开，像一层薄纱；太原的高炉仍在流淌着钢水，钢水映亮了半边天，把黑夜染成了橙红色；官沟的试验炉不时爆出几点火星，像天上的星星落了下来。这些光混在一起，照亮了煤堆与钢水，照亮了矿工与铁匠的身影，也照亮了未来更扎实的路。

就像此刻，炉膛里的无烟煤与有烟煤正紧紧相拥，“文气”的火与“武火”的焰交织在一起，烧出的钢，既有体面的光，能映出人间的烟火；又有扛事的劲，能撑起世道的风霜。这钢，正合着这世道的盼头，一点点往前闯，要在这天地间，炼出一副铁骨，撑出一片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