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方向

林宝行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日,我的诊室缓步走进两位盲人——确切地说,是一位全盲,一位半盲。男人半盲,却稳稳牵着女人的手,两人步履沉静,像携着一段无声的岁月,轻轻挪到我面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怔了一瞬,赶忙起身,伸手搀他们落座。一问起病情,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话叠着话,语气里都带着急,仿佛谁先说清,谁的牵挂就能早一刻落地。后来我才听明白,是她乳房里长了两个瘤子,一个已一年有余,另一个新近才生。我触诊时,那两枚瘤体坚硬如石,深深嵌进皮肉,像两座不容忽视的山。其中一座已“破土而出”,顶端泛着石榴熟透般的红。我心里一沉:怎么拖到这样晚才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男人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可话没说完,又自己压下了情绪。我提出需要住院,他斩钉截铁地应下,转头望向女人——不知他真看得清,还是早已成了习惯。开好住院证递过去,他接过来,几乎贴到眼前,离眼睛不过一寸——我这才意识到,他所谓的“半盲”意味着什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再次牵起她的手,像来时一样,一步一步,安稳地向外走。我立在原地,望着他们依偎的背影,心里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手术那天,在手术室门口,我又看见他。他背微驼,来回踱步,双手反复交握,神情紧绷,像在看不见的黑暗里努力寻找一丝依托。我走近,轻拍他的肩,伸手与他相握,告诉他:“手术顺利。”他呆滞的眼神仿佛瞬间被点亮,嘴唇动了动,挤出“谢谢”两个字。忽然,我的手被一股大力紧紧握住——那或许是他唯一能表达激动的方式,无声,却格外汹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一天我手术至黄昏,一道霞光穿过走廊的长窗,温柔地铺了满地。光的那头,仍是那两个背影,双手紧握,面朝远方,仿佛在“看”着什么。他们也许看不见光,却成了彼此的光。那一刻,我仿佛也看见了他们所看见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我驱车回家,月光透过车窗轻轻落在我脸上。后视镜里,我看见自己脸上有笑——温柔地、会心地,漾开成了一片宁静的涟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