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b>时间的皱褶:迪拜河</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暮色从河面升起时,我总觉得自己看见的是时间的叠影。白昼的余烬在水波里明灭,那艘红白相间的渡船划过,船尾的浪花像撕开了一道口子——古老的独桅帆船曾在这里留下同样的波纹。迪拜河不语,只将两岸的灯火揉碎成金箔,仿佛千年前珍珠商人眼里的星光,还沉在这条咸水脉络的深处。</p><p class="ql-block"> 河流是时间的皱褶,当夕阳把水面锻造成流动的银镜,你很难分辨那些粼粼波光究竟是当下的日照,还是珍珠潜水员浮出水面时带起的碎钻。十四世纪的贝都因人沿着这条河道寻找生机,那时的河岸没有大理石堤坝,只有风化的珊瑚石和羊毛帐篷。河水见证过骆驼商队卸下波斯地毯与印度香料,也见证过第一批水泥搅拌机如何把沙漠的倒影换成玻璃幕墙的镜像。</p><p class="ql-block"> “Creek City”餐厅的暖光代替了篝火,但河水吞咽光影的方式从未改变——它把宣礼塔的轮廓含在嘴里反复吞吐,如同含着一枚渐渐融化的古老月亮。那些停泊的游艇与昔年的木船在倒影中重叠,让人想起赫拉克利特的话: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河流能同时容纳所有时代的人。</p><p class="ql-block"> 水波里荡漾着辩证,夜色中的迪拜河最诚实。当建筑群的灯光秀在水面碎裂成彩色糖纸,河水却用永恒的摇晃提醒着存在的本质:没有什么是坚固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发现石油时,人们以为河流将褪去运输功能成为装饰品,可它反而在全球化浪潮中重获新生——观光船取代货船,手机镜头取代商人的目光,但水依然保持着与印度洋的呼吸同频。就像河面同时倒映着传统风塔与现代空调外机,迪拜河从不执著于非此即彼的命题。它让宣礼塔的尖顶与起重机吊臂在波纹中握手,让戴头巾的老人在智能码头喂海鸥。这种包容性或许正是河流的智慧:真正的进步不是覆盖历史,而是让历史成为可持续的对话者。</p><p class="ql-block"> 我闲坐在船头。静静地望着河水,安然地处在古今的缝隙里,仿佛在聆听,一旁散落的文字,像偶然飘入画面的哲思絮语:“You are the person… You are the force… Don't waste… Come…”莫要浪费。莫要浪费这河水教给我们的一切。它告诉我们,所有的伟大都源于卑微的源头,如这最初仅用于饮水和运输的河道;所有的变迁都应以记忆为基石,如此,高楼才不会浮于空中。它告诉我们,真正的力量,不在于能建造多高的塔,而在于能否像这河水一样,既映照星空,也容纳泥沙,以不变的深沉,应对万变的流年。</p><p class="ql-block"> “我仿佛听见河水的声音,它不是咆哮,而是低语。它说:你看,那艘小船仍在前行,如同文明的舟楫,从历史的黄昏驶入夜晚的辉煌,而航道,始终是这一条沉默的、名为“根”的河流。所有关于辉煌的喧嚣最终都会沉入河底。珍珠贸易衰落了,石油经济转型了,元宇宙的广告投影在河岸大楼上,但河水依然保持着七秒的记忆——它瞬间消化掉游艇派对的电子乐,下一秒又专注地托起一只候鸟的倒影。这种淡漠不是冷漠,而是地球脉搏应有的节奏。</p><p class="ql-block"> 当我凝视太阳在河面拉出的那道金色光路,明白迪拜河提供的不是怀旧,而是一种定位:我们都是它水面暂时的光斑,重要的是成为河流本身——既承载历史的重量,又保持向海洋奔去的流动。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所有文明都依水而生:河流教会人类如何在变迁中保持内在的连续性。</p><p class="ql-block"> 夜色渐深,河面上的光带愈发清晰明亮,如同一道通往过去的时光隧道,也如同一行写给未来的、发光的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