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美篇号:7769499</p><p class="ql-block">文字:江心</p><p class="ql-block">图片:江心</p> <p class="ql-block">题记:时光,泊在心里的家乡。</p> <p class="ql-block">龙骨山的石阶是被脚磨亮的。青灰色的石头嵌在土坡里,像老北京布鞋纳的千层底,一针一线都藏着日子的实诚。打我记事起,爷爷就爱牵着我的手往上走,他的粗布褂子蹭着道边的酸枣棵子,裤脚沾着黄土地的泥星子,嘴里总念叨:“咱房山的根儿就在这儿,山顶的石头都比别处硬气。”</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山道旁还没装护栏,爷爷的马车就停在山脚下的老槐树下。枣红色的马叫“老红”,鬃毛被梳得溜光,马车上总堆着爷爷从山上砍的柴,或是给邻村送的自家种的玉米。每回爷爷去山上捡柴,都要把我揣在怀里——山风凉,他怕我冻着,粗布褂子裹得严严实实,我只能从他胳膊缝里瞅着路边的酸枣。有次我瞅着眼馋,非要伸手去够,差点从坡上滑下去,爷爷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嗓门都高了些:“你这臭小子,不要命了?酸枣有啥好的,回家给你煮酸枣水!”后来老红老了,走不动道了,爷爷就把马车停在院角,每天都去擦一遍,木车架子上的木纹被擦得发亮,像老红睁着的眼睛,也像他当年攥着我手腕的力道。</p> <p class="ql-block">父亲接过爷爷的锄头时,龙骨山的石阶已经修了半截护栏。他不爱赶车,就爱琢磨种地,把院后的荒坡开垦成了菜园。春天种菠菜、小葱,夏天架起黄瓜、豆角,秋天的萝卜能长得比我胳膊粗。有回我问他:“爸,咱种这么多菜吃不完,为啥还种?”他蹲在地里摘豆角,手上沾着绿汁儿:“房山的土养人,多种点,街坊四邻谁家缺了就来拿,比啥都强。”父亲开荒时总带着我,让我帮他递种子、浇水,后来菜架要搭竹竿,他嫌我力气小,不让我碰,我偏不依,偷偷扛着根细竹竿往架上绑,结果竹竿没绑稳,“哗啦”一声砸下来,差点把刚结的黄瓜秧压折。父亲没骂我,只是笑着拍掉我身上的土:“你这臭小子,啥都想掺和,下次等着递绳子就成。”后来父亲的腰不好了,不能再弯腰种地,就把菜园交给了邻居李叔,可每天还是要去看看,蹲在当年搭架的地方瞅半天,像是在找我当年闯祸的痕迹。</p> <p class="ql-block">我爱的书和竹子,都在院子的西墙根下。爷爷给我搭了个小书架,上面摆着《西游记》《水浒传》,还有妈妈写稿子用的旧笔记本。我总坐在竹椅上看书,竹子是父亲种的,夏天能挡太阳,风一吹,竹叶“沙沙”响,像在跟我说话。有回我看《西游记》入了迷,把竹椅当成了白龙马,骑在上面喊:“师傅,前面就是火焰山啦!”奶奶坐在旁边纳鞋底,笑得线都跑了:“你这小祖宗,小心把竹子压折了,你爸回来该心疼了。”我才不管,照样晃着椅子瞎嚷嚷,直到爷爷从外面回来,假装要拿烟袋锅敲我脑袋,我才蹿下椅子躲到奶奶身后,惹得一院子人都笑。后来我上了学,书越读越多,书架也换了大的,可那把竹椅还在,椅面上的竹纹被磨得光滑,像藏着我小时候的笑声,也藏着爷爷举着烟袋锅的虚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奶奶的女红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她的针线笸箩里总放着顶针、线轴,还有各种颜色的布头儿。街坊四邻谁家孩子要做百家衣,谁家老人要做寿鞋,都来找她。奶奶纳鞋底时,顶针在煤油灯下闪着光,线穿过布的声音“嗤嗤”响,像在说悄悄话。有回我非要学纳鞋底,抢过奶奶手里的针就往布上扎,结果针没扎准,反倒戳到了自己的大拇指,疼得我直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还硬撑着不掉。奶奶把我的手放在嘴边吹了吹,又用布条缠上,笑着说:“傻小子,还挺倔!做活儿哪有不扎手的?慢慢来,心细了,针就听话了。”她还会用布头儿做小老虎、小兔子,给我当玩具,我总把小老虎揣在兜里,跟院里的小伙伴炫耀:“这是我奶奶做的,比你们的玩具枪还厉害!”后来奶奶走了,她的针线笸箩还在,里面的顶针锈了,线轴空了,可我总觉得,她还坐在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缝着日子,也缝着我揣在兜里的小老虎。</p><p class="ql-block">妈妈的写作梦,藏在她的旧笔记本里。她年轻时在村里当老师,爱写稿子,总把发生在房山的事儿写下来,寄给报社。有回她写了篇关于龙骨山的稿子,发表了,拿着报纸给我们看,眼睛里闪着光:“你看,咱房山的故事,也能让更多人知道。”后来她不教书了,在家照顾我们,可还是没放下笔,一有空就坐在书桌前写。有次我凑过去看,她写的是爷爷赶车送玉米的事儿,我指着“枣红色的马”那几个字说:“妈,你该写老红,它的鬃毛可亮了!”妈妈摸了摸我的头:“好,听你的,咱给老红也留个名儿。”又有回我问她:“妈,你写这些,有人看吗?”她顿了顿,看着窗外的竹子说:“不管有没有人看,咱房山的日子,总得有人记下来,你爷爷的马车,你爸的菜园,都得记着。”现在妈妈的笔记本堆了一摞,有的纸都黄了,可上面“老红”“菜园”的字眼还清晰,像她对房山的心思,一点都没变。</p> <p class="ql-block">今年我又去了龙骨山,又走了龙骨山的石阶。护栏修得更结实了,山道旁的酸枣棵子还在,只是老槐树没了,爷爷的马车也不知道去了哪儿。父亲的菜园里,李叔种了新的蔬菜,绿油油的,竹竿搭的菜架整整齐齐,像父亲当年教我搭的那样。我坐在院西墙根下的竹椅上,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落在手里的书上——是当年那本《西游记》,书页都卷了边。风一吹,竹叶“沙沙”响,我好像又听见了爷爷的念叨,奶奶的笑声,还有妈妈写字的“沙沙”声,甚至能想起爷爷攥着我手腕的温度,父亲拍我身上泥土的力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的诗,以前我总觉得离得远,可现在才明白,故乡不是一个地方,是龙骨山的石阶,是爷爷的马车与老红,是父亲的菜园与竹竿,是奶奶的针线笸箩与小老虎,是妈妈的笔记本与文字,是那些渐渐消逝的亲人,藏在日子里的、揉进骨血里的爱。不管我走多远,只要想起房山,想起这些,心里就暖暖的,像晒着房山的太阳,也像爷爷当年裹着我的粗布褂子,踏实又安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