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小知识】青海方言词语探源228：闹糖根

邱元胜

　　前些年，退休后赋闲在家，每到夏季，我就到附近农村去挖苦苦菜。一方面找一找儿时的记忆，另一方面野菜采挖回来制成美食，改换一下口味。

嫩些的苦苦菜，摘净清洗并在清水里浸泡。开水煮熟，挤去水分，凉后炝青油（菜籽油），拌点芝麻，放少许佐料，就是一道可口的野味。多余的冷冻在冰柜里，一年四季可食用。

苦苦菜，在我记事的时候就开始采挖，因为，这种野菜是青海农村人家夏秋季喂猪的主要饲料。

父母们一年四季在庄稼地里劳作，为一家人的生计挣口粮，挣工分。饲养家畜家禽的这些事儿，都由半大孩子（指少年）们承担。

苦苦菜，荒郊野外倒是采挖不到，凡庄稼地里无处不有。而且，田地越肥沃，它的长势越旺盛，生长速度快，采挖过后两三天又能长出来。

农村孩子到十一二岁，白天去上学。下午放学，无心在路上磨叽，都急匆匆回家。放下书包，背着背篼，拿上铲子去田间地头采挖苦苦菜。挖满满一背篼回来，有条件的略用水冲洗一下，剁碎并拌上少量麸皮，这些便是家养猪的晚餐。

　　农村家家都是菜园子，各种蔬菜都一应俱全。但偶尔也采食野菜，改变一下口味。

每初夏，麦苗刚刚露头，松软的麦地里苦苦菜也长出嫩芽，此时正是吃苦苦菜的最好时机。

过去的人们讲究多，认为苦苦菜是猪的食物，也就吃个新鲜。

其实，野菜吃的少的根本原因，在于食用油上。“春雨贵如油”，“油往油缸里淌”，“油缸倒了都不扶”等等这些谚语，就可以说明，在过去青油是非常“金贵”的食材。而野菜在烹制时，都是比较吃油（废油）的。因此，人们享用野味，只是偶尔为之。

前些年，不光是青海，乃至全国都掀起一波“苦苦菜热”。当时的人们下馆子，菜单上必定有一道凉拌苦苦菜。

据资料，有的地方曾经把苦苦菜作为一种产业，经过科学改良，大量种植。前些年，苦苦菜还制成罐头，大街小巷的食品店里有出售。

据说苦苦菜还有降“三高”效果，一到开春，人们纷纷去野外采挖。或晒干，或冻在冰柜里，每日吃一点或长期泡水喝。

　　我去外地也注意到，苦苦菜这种植物全国各地都有，只是形状略有区别。名称虽不同，却基本带一个“苦”字。比如山东人叫“苦菜”，采挖回去洗净，直接蘸酱生吃。我也尝过，可能是由于气候，土壤，降水量等因素影响，都没有青海的苦苦菜味苦。

生苦苦菜味极苦，但做熟后却美味可口，一点苦味都没有。

把苦苦菜当菜吃，一定得是刚刚长出来的。也就是说，露出两三片尖尖角的时候，连埋在土里的白色茎都采挖上，才最好吃。长成了的苦苦菜，纤维变粗只能当猪饲料。

小学课文里提到的所谓“打猪草”，在青海都是去田间地头挖苦苦菜。

读小学中学的时候，经常请老农来学校“忆苦思甜”，他们把旧社会的苦难比作“比黄连还苦”。多数青海人没尝过黄连，但一定知道苦苦菜的味道。

　　记得当年老师讲述一则英雄故事时，说他小的时候就是经常挖苦苦菜充饥。有一幕歌颂英雄的戏里，至今记得有两句唱词，曰“苦苦菜，根根黄……”。说明英雄之所以成为英雄，并不是偶然。而是从小经历苦难，不怕吃苦，一点一滴的磨砺，才会临危不惧，显现而出英雄本色的。

据说，古往今来，每出现大饥荒，苦苦菜还救过不少人的生命呢！

退休后的我，居住在省会西宁，闲了时，去附近农村庄稼地里转悠。看见地边塄坎上的苦苦菜，便勾起往事，一种采挖的冲动油然而生。

有一天，采挖了一大袋子鲜嫩的苦苦菜，就拿给我妹妹一些。妹妹在一药店工作，她把我送她的野菜做成美食，拿去店里与同事姐妹们共享。

妹妹几位女同事享用过后，都赞不绝口。其中一位年长的店员说，她家门口路边长满了苦苦菜，改天挖些来，与大伙儿一起再来一顿野味美餐。

　　果然，有一天她带来一小袋苦苦菜，大家七手八脚摘好洗净，酒精炉上炸熟，泼油撒盐，烹制成凉拌菜准备下筷子。

我妹妹毕竟也是农家女儿，虽说离开农村很久了，但对苦苦采还是比较熟悉的。她一看女伴拿来的“苦苦菜”，感觉哪儿不对，就提出了异议。但其他女伴都认定，色香味与上次的没有啥区别。由于妹妹心里狐疑，只夹几口尝了尝。

果然，过了一会儿，妹妹开始出现嘴唇发麻，眼里直冒金金花。接着出现头晕、恶心、全身发软等不良反应。

女同事们又是捶背，又是递开水。略休息了一会儿，就缓过劲儿来了。

凭在药店工作多年的经验，有同事说妹妹是中毒症状。

话音未落，其他几位也先后出现了同样的中毒反应，而且症状越来越严重，甚至有人开始抽搐，口吐白沫。

妹妹赶紧打120急救电话，不一会儿救护车就把几位同送往医院抢救。由于大家吃得量少，救治及时，才没闹出人命来。

其中，带来“苦苦菜”的那位同事，由于吃的最多，住院治疗了一个月才痊愈。

一切平息后，妹妹叮嘱我以后吃苦苦菜要格外小心，并给我讲述了她们哪儿发生的事故。

　　让我纳闷的是，妹妹药店里的同事们吃了苦苦菜，怎么会“中毒”了呢？

我的第一反应，肯定无疑，他们误把一种叫“闹糖根”的野草当苦苦菜了。

在青海各地，和苦苦菜同生长的一种叫“麻苦苦菜”，简称“麻苦苦”。据查阅资料，学名叫“长裂苦苣”，味道极苦，苦得连猪都不愿意吃，但这种野菜不会中毒。由于菜叶边缘有刺状物，颜色、形状与苦苦菜区别比较大，很容易识别。而没有农村生活经历，是很难与苦苦菜区分开的。

还有一种，小的时候不知道叫啥名字，大家也叫它“闹糖根”。幼苗期几乎与苦苦菜不能分辨。仔细看，叶子很规整光滑，没有苦苦菜叶子上的锯齿状。这种野菜，就连牲畜别说吃，闻都不闻。由于是毒野菜，故名“闹糖根”。

过去人们挖来苦苦菜，虽说是给猪吃的，但也得仔细检查一下，是否有“闹糖根”混入。

苦苦菜里偶尔和进几棵，剁碎了喂猪也无大碍，但多了猪也会中毒。小的时候我亲眼见过邻居家的猪中毒的症状，和人误食的样子差不多一样。

　　为了证明我的判断，就去药店问个究竟。果然不出所料，她们把苦苦菜，麻苦苦，“闹糖根”三种容易混淆的野菜根本没有区别能力。那天，妹妹几位同事误食的就是“闹糖根”。而且还从马路边绿化带里采挖的，这里由于长期被汽车尾气、马路废水污染，也是绝对不能食用的。

过去，也只听说过误食后中毒的状态，但不知道这个毒草的毒性如此厉害。一碟子的量，差点要了四个成年人的性命，想想都后怕。

妹妹几位同事中毒的罪魁祸首，经过医生对残留的实物分析诊断，她们是误食了一种叫“西伯利亚蓼”的植物。民间根据其形状，叫“野茶”，“驴耳朵”，或叫“鸭嘴”。据说，还是一味治疗关节炎、便秘的中草药。正确使用方式是：晒干、研磨后与其它药物搭配，而且不能过量。

何为“闹糖根”？

我们小的时候，青海农村孩子们没有零食吃。有时候野外去挖“叮叮当啷”（一种根像一串铃铛一样的野生植物），“鸡肉”（带甜味的样子中药材）等根茎植物，采来嚼几口解馋。

父母对此一般不表示反对，但会特别叮嘱，一定得看清楚，别误食“闹糖根”。

“闹糖根”，“闹”，即有毒，吃了中毒叫“闹”。“糖”，是有甜味，也有“诱惑”之意。“根”，根茎类植物。

　　“闹糖根”到底是指何仲植物，概念很模糊。那个时候，凡误食后会中毒的根茎植物，皆叫此名。比如馒头花（狼毒花），根有甘味，误食后会中毒，青海民间也叫闹糖根。

由于没有特定，一切带毒性的植物，全都叫“闹糖根”。

再说“闹”，闹在青海方言中有“中毒”的意思。比如，人们耳熟能详的是，青海有一种草叫“闹羊草”，学名叫“曼陀罗”。此“闹”即中毒之意。

凡用药杀虫剂，灭鼠药，以及毒药，青海方言一概叫“闹药”，中毒而亡叫“闹死”。

青海民间甚至饮酒过量，也戏谑为“闹”。实际上这种表述还是歪打正着，醉酒就是酒精中毒。

“闹”，在《康熙字典》是：“不静也”，“扰也”。

青海方言把中毒叫“闹”，是根据中毒后的状态得来的。中了毒，五脏六腑不就“不静”、“扰也”地“闹腾”起来了吗。由此可见，“闹”起初并不指毒，而是中毒后的表现。久之，“闹”就成了中毒，有毒等的代名词。

　　有的地方的方言里，中毒也叫“闹”，或叫“痨”，或与“闹”近似的发音。比如，四川话里“闹”，就发音“痨”。

《说文解字》里也有解释：“朝鲜谓药毒曰痨”，其他典籍里也有相同的解释。

“闹”，在青海以外的一些地方的方言里也指中毒，有毒。如：投老鼠药叫“闹耗子”就是一例。

因此，把中毒叫“闹”，并不只是青海方言。临近的陕西、甘肃方言里也这么说。

青海俗语云：“话多了错哩，糖多了闹哩”。意思是说，再好的东西，都要把握好度。

过去，由于自然条件限制，青海普遍贫穷落后。但青海人向来豪爽好客，家里有来访者，必热情让吃让喝。

同时，青海人又非常客气，除非万不得已，不会动别人家的热馍馍。

如此一来，主人一方非要让来客吃饭，而客人一方则哪怕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去动筷子。

主人装作生气的样子，说：吃一碗饭，“闹”不下你。意思是说，那是饭，又不是毒药，吃了不会中毒。这种“骂骂咧咧”的待客的方式，恐怕青海独有。

作者简介：

邱元胜，青海省共和县人，上世纪六十几年代生，退休干部。

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青海省美术家协会会员，青海省硬笔书法家协会会员。

海南州作家协会会员，原海南州书画家协会主席，海南州摄影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