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她的国

花开草长

<p class="ql-block">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在《纪念我的父亲》https://mp.weixin.qq.com/s/moxEQbDHGDuCJ78tb_t8dg中我已经叙述过了。她的身世很可怜,父亲虽然很努力,可也不是她的良人。她在50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满头白发,受尽病痛而去世。</p><p class="ql-block">母亲是个良善之人。她一生孕育了七个子女,成活了我们兄妹5人。大姐长到如花似玉的年纪淹死了,母亲疯魔了一场,从此以后母亲便不许我碰水盆以外的水。那时候舅舅和舅妈是双职工,大表姐和二表姐没有人带,好像是要把两个表姐分送到县城的姨家和乡下的姑家。二姐生下来便夭折了,好像二表姐还只有几个月大,便送到了我们家。爱是常常亏欠,多年之后,母亲同我闲谈,说我们家条件太差,亏了二表姐。还说她常常梦到发大水,就把二表姐放到缸里,让她逃生。我问她,你把我们呢?母亲说:顾不上了。成年之后,二表姐有一次问我:你听没听你妈说过,是因为你们家太穷,就把我送到了南阳的家中。我知道,她被母亲抚养的时间虽短,但她一直以为是我们家的人。她这样深地思念着母亲,大概是觉得我父母宠爱她,把她送到了城市里舅舅的家。</p><p class="ql-block">我们兄妹之间相隔的年龄有点大,大哥比小妹大了二十一岁。如果不是父亲重视教育,可能母亲也不会太累。在那个年月,别人家的孩子都是饿不死就可以了,我们家还要上学。上学重要,那便没有工夫帮家里干活,而且那时候走路全靠步行,农活必须手提肩扛。我们都不傻,都知道读书轻省。那个时间没有作业可写,我们便在课余和星期天帮母亲做一点家务和农活。但仅仅只是干一点点活,便干得感到绝望。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从从容容地坐下来吃过饭,她总是给全家做好饭后就提一壶水,拿上馍就又出发去地里了。十几亩地、一头牛、几头猪、一群羊、几十只鸡,还有一只狗,外加一群孩子构成了母亲和她的国。那时间,牛要耕地;猪和羊要卖钱;鸡要下蛋,只有狗是吃闲饭的</p><p class="ql-block">先说地吧,我们这里一年两熟。春季的小麦最省力(当然割过麦,打过场的都懂其中的辛劳),其次就是秋季了。文人墨客常常歌颂秋天的丰收,但对以前的农民来说可以说是累断了脊梁。秋天到了,确实是收获的季节。母亲的八九亩绿豆熟了,满地都是成熟的豆子。我们常常从一边摘起,摘到一多半的时候摘过的一边便又黑压压的,感觉怎么努力也摘不完。地里的蟋蟀还特别多,它们也在勤劳地摘豆子。一翻豆秧,蟋蟀就“哗”地一下四散开了。好不容易摘完了豆,还要摘棉花,掰玉米,割芝麻。等这些全收到家里,红薯也熟了。不象现在,庄稼一熟,一个星期全收完种完了,余下来的日子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过冬了。那时候不行,棉花要从花壳里扒出来晾晒,玉米粒要从玉米棒里面一棒一棒地剥出来,芝麻还要用棍子敲一敲才肯掉下来,红薯呢也要制成红薯干晒起来。遇见雨天,一家人是有多少双手也忙不过来的。这还不算,棉花柴和玉米杆是最难侍弄的,要一颗颗连根拨起才好种下一季的庄稼,俗称“腾地”。用劲小了根本拨不出来,用劲大了有时候会猛地摔到地上,吃一个“屁蹲”,简直是再苦不过的差。整个秋天和冬天,母亲都在不休止地善后。我由于年纪小,只能帮忙摘豆抠棉花,偶尔地里的土坷垃太大,在去耙地的时候,我还得去地里坐到耙上充当压耙的工具。这是很常见的事情,没有人觉得危险,有时候还被没有小孩的人家借去压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年年岁岁无穷尽也。多年后,邻居的一家长辈还对说,一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仿佛看到母亲整夜里边打盹边干活的身影。几年前,婆婆去世,先生不忍婆婆开的菜地荒了,说要和我一起去把它侍弄起来,我坚决不干。这种没苦硬吃的富贵的人家觉得好玩的事,我一想起来犹如噩梦一般。</p><p class="ql-block">牛是和地是连在一起的,我们家买不起那种特别健壮的,只有一头从外地买来俗称“蛮子”的牛。可别小瞧它,耕地,拉庄稼,打场,样样离不了它,它是母亲最得力的助手,比我们兄妹不知强了多少倍。我记不得它干了多少活,只清晰地记得它年迈的时候被牵出去卖,母亲痛苦到扭曲的表情和老牛满脸的泪。同样鸡除了卖钱还得承担下蛋的责任,然而鸡蛋是不能吃的(除了端午节),还是得卖钱。那时候,有些鸡不小心吃了有毒的庄稼,母亲便会眼疾手快地把它捉住,手起刀落,把它的嗉子一刀割开,把里面的毒种子挤出来,也不用缝,就地一撒开,过几天这只鸡便又活蹦乱跳起来。长大了一直很佩服母亲,她那么胆小的人竟能麻利地做出这样的事,可见以前抗日影片里那些个护士只需培训几日便可上岗是真的。</p><p class="ql-block">猪是不屑去说的,它们只需每日吃饱长到大的时候杀掉卖钱就好。倒是羊,有一桩公案我必须得提一提。有一年麦忙季节,大家都在地里抢收。给我派了一个最轻的活,去地里送水和拉车。三哥怕我力小拉不动,就出了一个馊主义,把羊拴到车把上,说是羊可以帮我拉车,我还能放一会羊,让羊也吃点草开开荤。结果,羊因为要挣着去吃沟里的草,我根本拉不住,于是连车带人一起翻到了沟里。我们挨骂没挨骂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帮忙抬车的人都在笑,笑我们想得挺美,笑我们的事与愿违。</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该说说母亲的狗了。这个狗东西整天不用干活,是家里最轻闲的一个。有次它病了,母亲还把不舍得让我们吃的鸡蛋煮到锅边专门盛出来哄着它吃。这狗东西何德何能!有一年庄稼欠收,父亲托了他要好的朋友捎钱回来救急,结果被他朋友捎到了自己家里,补贴了他自己的饥荒。记忆中恰逢姑姑回娘家,家里实在没有粮食可以食用,姑姑叹叹气没有吃饭便走了。母亲便坐在西门处哭,那个方向正对着她的没有亲人的娘家。狗依偎在她身边,眼睛湿漉漉地,陪着落泪。等到母亲去世,听邻居说那条狗怎么喂也不肯吃,饿死在了母亲的坟边。今天的我养了小猫才体会到母亲当年的孤独。现在看来,有些人真的是狗也不如。</p><p class="ql-block"> 父亲常年在外奔波,家里的农活他是没有时间干的,这么多年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坚持下来的。等到条件略好一点,母亲陪我们进了城。可是离开了她的操劳了一辈了国,她便水土不服似地害起病来。</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人说,好人不长寿。我想母亲大概是神仙下来渡劫的,时间到了,上天便早早地收回了她的生命。只是不知道神仙用不用喝孟婆汤,在天堂的母亲是不是还挂念着我们。</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