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竿起竿落，半部浮生

闲人老王 [免私聊]

　　秋日的午后，阳光好像把声音都吸走了，只剩下厚实的暖，像一杯刚好的温水。临水找块石头坐下，把身后的世界先搁在一边。今天不为钓上鱼来，只是想跟自己待一会儿，在这片清亮的水波里，把那个沉在心底的自己，慢慢捞上来。

（一）斜阳入水，静待风起

一竿子下去，把夕阳的影子甩进了水里，金色的波纹一圈圈散开，像一句没说出口的话。这算不上钓鱼，更像是一个人跟自己下棋，安静地坐着。整个世界好像都变小了，小到只剩下水面上的那颗鱼漂——它是一个孤独的标点，记录着时间的来去。

就在快要走神的时候，手里忽然一沉，一股陌生的劲儿从水底传上来，一直钻到心里。是生活递来的什么消息？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人心里一跳。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那股劲儿就消失了，像一个没来得及完成的拥抱。风正好吹来，吹皱了一池秋水，也抚平了刚才那点波澜。水面又平了，只有风带来的凉意，悄悄爬上眉梢。

（二）柳线牵风，空悬云影

风停了，柳条垂下来，像一根根绿色的琴弦，在水面上弹着听不见的曲子。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心里空空的，不想过去，也不盼将来。就这么存在着，跟秋水一起呼吸，跟天地一起跳动。

鱼漂又动了一下，这次感觉更真，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心里那片平静的湖面裂开一道缝，许多次钓鱼养成的习惯，让手腕下意识地一抬。竿子传来实实在在的分量，心里掠过一阵确切的欢喜，好像已经摸到了那条冰凉的鱼。可把钓线拉出水面，期待的亮光并没有出现，钩上只挂着一小片破碎的云影，晃晃悠悠，照出自己哭笑不得的脸。指尖还在微微发颤，眼前却一下子亮堂了。

（三）星梦搅碎，千斤之重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水面从碧绿变成了深墨，开始倒映满天的星星。暮色里的鱼漂成了一个看不清的符号，目光反而因此穿透了黑暗，变得更加专注。忽然，那个黑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进深水，瞬间就不见了。

全身的力气一下子都集中到了竿上，一股蛮横的、不讲理的挣扎从水下爆发出来，竿子弯得像张弓，绷紧的线在心里嗡嗡作响。这不是试探了，是另一个生命在水底那头咆哮。我稳住呼吸，跟这股倔强的力量比着劲，心里涌起的不是赢了的兴奋，而是一种对这股原始力量的敬畏。浪花像碎玉一样溅开，星星月亮的倒影被搅成了一锅亮闪闪的粥，好像整个夜空的梦，都被竿下的这个家伙撕扯、吞咽。那根绷直的线，成了丈量一个生命有多沉的尺子。

（四）竿梢一弹，恨晚鱼汛

夜越来越深，水下的拉扯还在继续，像远处闷雷在滚。握着竿子的手心一阵阵出汗，水下的鱼漂像在发着密码，每一次抖动都传递着疲惫和挣扎。收线，还是放它走？犹豫像水草一样缠住了决心。

终于感觉到它没力气了，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往上一提——预想中的重量没有出现，只觉得竿梢“啪”地一下弹回来，巨大的空虚感瞬间灌满了全身。心，一下子沉到了底。赶紧收线，空空的钩子在风里摇晃，像一个无声的玩笑。懊恼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可水面的波纹又荡漾开来，把那点不甘心，轻轻地推开了。

（五）云舒云薄，不问几何

那点懊恼，就像粘在衣服上的灰尘，拍一拍就掉了。我重新在石头上坐好，看着那根又安静下来的钓竿，忽然觉得刚才那些紧张、欢喜、敬畏和遗憾，都松了下来。我松开一直紧攥着鱼线的手，让最后的鱼饵带着那点执念，慢慢沉进水里，沉进那片永恒的黑暗里。

一竿子的夕阳，已经换成了一竿子的星光。我看着天上的云，聚了又散，浓了又淡。刚才那一切，都随着晚风融进了这无边的寂静里。

心和这片水波，和这片天空，一起静了下来。

自在，真自在。

我钓上来的，是鱼漂的一次次沉浮，是空钩里藏着的那点意思，是竿子传来的震颤，是心里忽然明白的那一瞬间。当连“放下”这个念头也放下的时候，我才算真正钓到了那个一直都在、从未改变的自己。

竿起，竿落，半辈子好像就这么过去了。剩下那半辈子，就交给这流水，交给这时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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