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高歌

三尺三

侄子准备结婚，邀我和老伴儿去看他们的新房。老伴儿问：“我们去看房，总不能空着手吧？带点儿什么呢？”

我们很少去别人家串门，也不知道现在有什么“新规”。该“带点儿什么”，一时拿不定主意，真的有点儿犯难。

后来想起，家里有一幅苏绣，正规渠道得来的，品质应该不差，主要是寓意不错。于是，翻箱倒柜找了出来。

仔细看了看，这是幅单面刺绣，画面为牧童骑牛横吹短笛，色彩鲜亮、质朴清新，颜色过度处理得非常自然。

其中，儿童与牛均有超然气象。牧童粉袄白裤，憨态可掬，似怡然忘我；青牛白角白唇，双目炯炯，步态轻盈。

作品属于国画的工笔人物风格，题名“一路高歌”，落款“十翼江东范曾”，下有两方铃印，皆范曾作画常用印信。

显然，这幅苏绣的底稿是范曾画的“一路高歌”。画市缤纷，常见“牧童骑牛图”，画意大多取自于黄庭坚的“牧童诗”。

这幅裱好了的苏绣，原本装在柱型画筒里，内部附有绣家简介。看罢，有些吃惊。原来，绣手并非等闲之辈。

首先，这幅苏绣是南通沈绣，又称仿真绣。此绣派由刺绣大师沈寿所创，开山时间为清末民初，距今已有百年。

苏绣作为中国四大名绣之首，采用齐针、套针等传统技法，色彩清雅，题材多为花鸟、山水，强调中国画意境。‌‌

沈绣‌则独创旋针法，融合油画用光、用色等技法，追求仿真效果，色彩丰富，立体感强，以表现人物、动物见长。

沈寿，原名云芝。光绪三十年，慈禧太后七十寿辰，清廷谕令各地进贡，沈云芝等所创绣品，由其丈夫余觉进献。

慈禧见后，大加赞赏，称之为神品。除授予沈云芝四等商勋外，还亲笔书写了“福”、“寿”两字，分赠余觉夫妇。

为此，沈云芝更名“沈寿”，余觉更名“余福”。后来，沈寿绣《意大利皇后爱丽娜像》，作为国礼赠意大利，朝野震动。

1914年，实业家张謇在江苏南通创办女红传习所，1916年邀请沈寿担任所长兼教习。从此，她客居南通直至辞世。

1992年，在南通女红传习所旧址，成立了沈寿艺术馆，展示沈寿刺绣，介绍沈寿艺术业绩及其弟子的刺绣艺术精华。

沈寿艺术馆还承担过国礼制作任务，曾绣过《奥巴马总统全家福》、《比利时国王夫妇像》、《普京总统肖像》等。

在刺绣艺术史上，沈绣被誉为“绣中之绣”、“国宝中之瑰宝”。 2008年6月，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遗扩展项目名录。

我家的这幅“一路高歌”，无疑是沈寿艺术馆的绣品。至于它是多人合作绣成，还是出自某位绣家之手，不得而知。

不过，2021年2月5日微博“南通发布”：范曾授权，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花丽为迎接牛年进行作品刺绣。

2021年2月15日南通新闻报道，仿真绣第四代传承人花丽，选择范曾画稿《一路高歌》为底稿，完成了这部作品。

南通官方微博的消息，配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花丽女士正在刺绣的工作照；另一张是她正在刺绣但未完的作品。

很明显，当时花丽女士刺绣的并非“一路高歌”，也许是“牛年我们充满希望”。因画题被横剪，只余下半行，不易辨识。

读南通市文化馆（非遗保护中心）的文章，看其配发的视频才知道，花丽当时刺绣的作品正是“牛年我们充满希望”。

我家的这幅画获得的时间，不是2015年，就是2016年，但肯定不是在2020年以后。那么，它最初创作于哪一年呢？

都知道，一位画家可以在不同时间绘出同样题材的画，看起来一模一样。多人模仿名家之作的膺品，同样屡见不鲜。

我家这幅画如果是真品，而且创作于2020年以前，说明它曾经鲜为人知，直到2021年春节前，才由“新闻”广而告之。

这幅画最初是谁创作的？比较花丽刺绣的牧童与牛，用色及针法与我这幅一致，由此猜想首绣是由花丽完成的。

为何要追寻谁是初创者？因为刺绣的针法和蚕丝染色等均可重复，只有初创者才是创新者，初创作品是可以仿绣的。

如果花丽最早设计并刺绣了《一路高歌》，再把用丝、用色、用针等做法教与她的徒弟，后者就可以照此办理了。

曾经见过相似的“一路高歌”，被称之为“高端商务礼品”，编号为2014060803，照片上有防伪水印“艺然斋”圆章。

如果那幅苏绣也出自沈寿艺术馆，说明花丽初创它的时间可能在2014年，或者在此之前，而此后曾作为礼品流通。

作为“高端礼品”，即使不再是花丽手绣，只要是照她的手法刺绣的，就不会是平庸之作。分辨刺绣优劣，并不难。

我家这幅“一路高歌”，落款“十翼江东范曾”。“江东”代指其家乡南通，“十翼”则是他的字，即姓“范”名“曾”字“十翼”。

据说，“十翼”即“十易”，为孔子研究易经的十本书。文怀沙取此为范曾之字，暗含“通今古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忽悠。

与文怀沙类似，范曾也是个有争议的人物。他个性张扬，曾自评为书画界“五百年来一巨匠”，“名满天下，谤满天下”！

与文怀沙不同，范曾为作品等身的“大咖”。沈绣艺术家以他的画为底稿进行“二次创作”，属于名绣之下有名画衬托。

有人认为，范曾画作开创了“新古典主义”艺术风格，提倡“以诗为魂，以书为骨”。所以，看他的画应理解其诗意。

范曾《一路高歌》的画意，源自《牧童诗》：“骑牛远远过前村，短笛横吹隔陇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这首诗的作者黄庭坚，属于真正的书画、诗词大家，被尊为“文坛宗师”，还当过宋朝大官，算得上不折不扣的名人。

对于“他七岁写下这首牧童诗”的说法，至今尚有质疑之声。但作为“名诗”，它流传了近千年，已是不争的史实。

因此，这幅《一路高歌》，有“名绣、名画和名诗”的加持，具有了丰富而深邃的底蕴，可助益拥有它的人一路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