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起一片秋叶

深街小巷

我俯下身，拾起这片落叶。它静静地躺在掌心，脉络如古老的地图，记录着一条河流全部的旅程。

就在刚才，它还在风中划出最后一道弧线，那姿态不像坠落，更像一场蓄意已久的告别。所有的绝唱，都这样无声地堆积在寻常街巷，成了无人解读的厚厚书卷。这苍凉，美得让人心静。

我的指尖轻触叶缘，竟触到了它完整的四季——

我触到了早春那一瞬怯生生的鹅黄。那时它还只是一枚小小的胚芽，在料峭的风里试探着展开，像初生婴儿睁开懵懂的眼，看这世界第一眼的光。那柔软里，藏着整个宇宙最初的勇气。

我触到了盛夏那场酣畅淋漓的绿。它在烈日下撑开一片浓荫，与成千上万的同伴连成波涛汹涌的海。蝉鸣在它的庇护下变得辽远，光斑在它的脉络间流淌成河。那时的它，用力地活着，仿佛自己就是整个夏天。

我触到了深秋这次从容的告别。当第一阵寒风吹来，它便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颜色，从边缘开始，一点一点地褪去青涩，染上金黄，再点染些许锈红。那是一种饱经风霜后才有的、沉静而高贵的神色。

最后，我触到了即将到来的冬天——那萧疏的枝干在天空写下干净的线条，像一曲终了后意味深长的休止。而此刻掌中的它，便是那休止符，轻盈，却承载了全部的重量。

原来，我拾起的不是一片枯叶，而是一整年的光阴，一个完整的世界。它曾在高处看过风景，也曾在低处滋养泥土；它有过鲜衣怒马的青春，也有过静穆庄严的暮年。

我将它轻轻放回那堆“绝唱”之中。它从不曾真正失去什么，只是在完成一场伟大的循环——从树根出发，途经整个天空，最后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树根里去。

而我在这个深秋俯身的刹那，也仿佛途经了生命所有的繁华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