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岁】

阿牛

周三上午我做一台“完全腹腔镜近端胃癌根治双通道重建手术”网络直播，佳佳当助手，远丰打镜子。最优组合，手术顺利，堪称完美。 十一点半手术结束，我和远丰正抬病人，从手术台往推车上转移，一起帮着抬病人的巡回护士家玲在旁边跟我说 “钱老师，下一台的小伙子在手术间门口推车上哭得很伤心，你一会去安慰一下他嘛。” “他哭啥？你告诉他，一会我亲自给他做手术。”我说“可能是病人担心不是我亲自操刀吧。这个病人我知道，是胃间质瘤术后复发，从贵州专程到重庆找我治疗的。” 家玲说“二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在推车上抽泣，我安慰了几句，他反倒哭得更伤心了。” “啊，二十八岁？我们刚做完手术的这个病人是二十八岁的小伙子，下一个也是二十八岁的小伙子吗？还都是胃肿瘤。”我纳闷了。 远丰说“钱老师，是的，今天两个病人都是二十八岁，但都不是小伙子了，都结婚了，有孩子了。” “是吗？前面这个我知道，是个士官，山东人，大学读了一年就入伍了，在青海格尔木当士官七八年。结婚两年，孩子已经十个月大了，很幸福。在病房照顾他的妻子，跟我说的。第二个病人是一个人来就诊的，我没看到家属，他也结婚了？”我问。 “人家儿子都有五岁大了！”远丰说“他老婆我也没看到，是他父亲签的手术知情同意书。” “妈哟，才二十八岁就当五岁儿子的爹了，在当今可真是罕见啊。”我感慨“科里的年轻医生护士们三十多岁了都不结婚，耍没耍朋友也搞不清楚。该向这两个小伙子学习嘛，该成家要成家，该立业要立业，每个年龄段要做每个年龄段应该做的事情。” “嘿嘿，远丰也二十八岁了，钱老师你是在说他吗？”佳佳插话。 “啊，远丰也二十八岁了？长个娃娃脸，与年龄不相符。”其实更不相符的是他的工作能力，远丰虽然只是规培生，但他的工作态度、工作能力，比好多三十八岁的医生强。俨然是我这个治疗组里的二当家，病房里的事我都直接吩咐远丰做，他总是给你处理得巴巴适适的。他规培就要结束了，我真舍不得他走。 “远丰，工作找好没有？”我问。 “联系了松山医院，国庆节后就去报到。”远丰说。 “唉，西南医院门坎设得太高，招聘个医生都要求博士学位，还又是211、985、双一流的。一点都不切合实际。远丰这种学历低点，但临床工作能力突出的人才，应该留下来才对。我说了又不算，远丰以后一边工作，还要继续努力，去读个研究生，提升一下学历，才能更好的发展。”末了我补充一句“对了，耍女朋友，谈恋爱，结婚成家，生儿育女……这也是紧要事。三十岁的时候，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还是单身狗。” “我努力，我努力，工作生活一起努力，嘿嘿。”远丰满口应承。 佳佳和家玲都笑了，“钱老师，你别光盯着你的学生啊，你们家小牛多大了？有女朋友没有？” 唉，又触到痛点了。“我家小牛多大了？97年出生，今年不也是二十八岁了吗！无子无妻无工作，连女朋友的影子都没见着。我有啥法子哟。” “小牛出国留学了吗？要去多长时间？” “七月份出去了，三年五载不确定。” “国庆假期回来吗？”家玲问。 ”我倒是想他回来哟，电话跟他说，有假就打飞的回来，给他介绍女朋友、相亲，最好是把婚结了，最好是给我留下孙孙，不耽搁他出外奋斗。孙中山、鲁迅、郭沫若……出国前都是先要娶了媳妇的。” “哈哈，钱老师，你也太封建了嘛，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还给儿子包办婚姻啊？儿子听你的吗？” “不听。他说外国人又不放中国的国庆假、中秋假，功课很紧，没空耍朋友。” “说不定小牛给你找个外国媳妇回来呢。”佳佳说。 “中国媳妇、外国媳妇都行，就是反差不要太大了。将来我牵着孙孙，不像老钱家的眉骨，那就太尴尬了。” 手术室里笑翻了…… 回到病房，天都黑了。带着医生们巡查病人，两个二十八岁的手术病人都挺好。二十八岁的士官住军人单间，有军嫂和单位派的战友照顾，免费医疗，有住院补贴，无后顾之忧。 二十八岁的贵州五岁孩子爹，住在四人间，是他老父亲在照看。我问老头“听说你儿子结婚了，还给你生了个五岁的孙子，你好福气哟。你儿媳妇怎么没来照顾丈夫？” 老头叹气“哪来的好福气哟，我们贵州农村结婚都早，中学毕业就打工，二十出头就结婚，结婚两年就生娃娃，娃娃才两岁妈就受不了穷，离家出走了。” “哦，孙子谁在带？儿子的治疗费用哪个出？” “我和老伴在家种地，帮着领娃娃，儿子打零工，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都不长久，收入也低，哪里有精力带娃娃嘛。去年贫血，检查发现胃上长了肿瘤，在当地医院做了手术，才一年又复发，听人介绍才到重庆找你治疗，医疗费用都是我们东拼西借。钱医生，我儿子手术情况怎么样？” “手术很顺利，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安慰老头。 又对远丰说“同岁不同命啊，你虽然还没有妻子，没有儿女，但也少了牵挂、拖累。你有知识，有工作技能，前途光明，家室晚来些，也未尝不是好事。同龄相惜，你尽量给他节约费用，手术标本要查一查是几号外显子突变，精准用药，不要像初治医院一样，该做的检查不做，盲目吃上药，钱花了，罪受了，肿瘤一年又复发了。” “好的，好的，钱老师，我会按您的吩咐办好。”远丰态度很认真，我很满意。 我转头对其他医生说“你们要向远丰学习。你们在西南医院不单是要学手术操作、学围手术期管理，更要学对病人的态度，要做一个有温度的医生。刚才在医生办公室里，推进来一个坐轮椅的病人，说请医生帮看看腹壁造瘘口的问题。有的医生装聋作哑，无动于衷，仿佛没听见没看见。有的医生一句去找你的经管医生就推脱了。有的医生一脸不耐烦，不是我管的病人就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只有我和远丰过问了、检查了、解释了、处理了。这也不是我和远丰的病人，是妇科医生叫上来找普外科医生看一下的，力所能及的事，我们就不该帮一下吗？你把自已当普外科的医生，来普外科的病人就都是你的病人。你把自已当西南医院的医生，来西南医院的病人就都是你的病人。你把自已当个医生，在火车上、飞机上、公共场所遇到的病人，就有义务搭把人、帮个忙、尽份力。”此时我想起了曾在厦门航空公司的飞机上处理过一位突发疾病的旅客，避免了飞机中途备降，后来我与旅客和乘务长都成了朋友。“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当医生，更要多点耐心，多点爱心。远丰，是吧？” 远丰连连点头，孺子可教也…… 国庆节收假回来，二十八岁的两个病人已经出院了，回家休养，祝他们早日康复。二十八岁的远丰医生没有再来，去新单位上班了，祝他工作顺利。我二十八岁的儿子也没有回来，在异国他乡努力学习，希望他学有所成，早日归来，成家立业，让老钱抱孙子、抱孙女。 哦，2025年，你们二十八岁…… 2025年10月，阿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