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老屋的记忆,是刻在骨子里的。那三间约莫六十平方的砖瓦房,曾立在西马路一条幽深的小巷里,却在揭阳论陷战火纷飞的年代,随着日本鬼子的轰炸声,碎成了断壁残垣。幸运的是当时祖父母、父亲跑到西门外唐坑村躲避战火逃过一劫。揭阳沦陷的硝烟散去后,断墙瓦砾间只剩一片荒芜,而四九年后,家里实在无力重建,这片曾承载着阖家安宁的土地,破屋废墟在祖母手中开垦成土地,变成后来的“生存田”菜地。自我记事起,祖母的身影就与这片菜地紧紧连在一起。她总是天不亮就挎着竹篮出门,踩着晨露在废墟上开垦、翻土,把碎石瓦块一点点捡走,让贫瘠的土地渐渐显露出松软的模样。菜地里种的都是最易生长的蔬菜,厚合菜(学名莙达菜)是潮汕地区最易生长的菜,芥菜(春菜),还有一畦绿油油的小白菜。这些蔬菜不用精耕细作,却能在祖母的照料下长得格外旺盛,成了一家人餐桌上最可靠的慰藉。</p> <p class="ql-block"> 在老房子的门楼角落里还搭了个简陋的猪棚,买来一头小猪仔在里面慢慢长大。从嗷嗷待哺的幼崽到一百来斤的肥猪,祖母每天割菜、拌糠,悉心喂养了整整一年。杀猪的那天,是家里最热闹也最高兴的日子,天没亮猪被拉去屠宰场后,按政策要被政府收购六成,剩下的四成按议价收购,最后能拿回家里的猪肉少得可怜,却足以让我们这些孩子围着灶台转个不停。祖母会把拿回的猪𦛨炼成油装在瓷罐里慢慢用,吃上留下少量猪肉的那天是最开心的日子,能让寡淡的饭菜添上好几分滋味,那时真的太穷了,当然大家都一样。自从上了小学后,我便成了祖母的小帮手。放学后书包一放,就扛起小锄头往菜地跑,学着祖母的样子松土、除草,小手被磨得通红也不喊累,放学回家提着小水桶浇水,看着水珠落在菜叶上折射出的阳光,心里满是踏实。那时候,国家每月供应的大米总不够吃,常常不到月底就见了底。每当这时,祖母就会攥着攒了许久的零钱,牵着我的手往北门市场走,专挑最便宜、淀粉含量最高的蕃薯买(地瓜)。那种蕃薯口感粗糙,噎得人直皱眉,可祖母总说“能饱肚子就是好东西”,蒸熟后一家人分着吃,竟也撑起了日子的重量。</p> <p class="ql-block"> 一家老小八口人,靠着父亲微薄的工资不够生活费,母亲帮人缝衣服,祖母做点小生意才能弥补家用,再加上这片菜地和那头猪,才在艰难的岁月里慢慢熬了过来。如今祖母已经离开整整五十年,可每当我想起小时候的日子,她的身影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在菜地里弯腰劳作的背影,牵着我去买蕃薯时温暖的手掌,还有把仅有的肉夹给孙子时慈祥的笑容。岁月匆匆过我也成了老人,老屋的菜地后来建起一栋三层楼房,可惜祖母早走了未能见到。小巷口的风、蕃薯的滋味,还有祖母的爱,始终刻在记忆最深处。那些在困境中彼此扶持的日子,那些用勤劳和坚韧撑起的烟火气,是祖母留给我们最珍贵的礼物。恍惚间,仿佛还能看见她站在菜地里,笑着望向我们,目光里满是牵挂与温柔,从未走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