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洗

老迷糊

十月过半的风里还浮着夏末的余温，昨夜一场急雨却把天地浸得透青。

东方未醒，云层却已先醒了。向东望，整片天幕沉在铅灰与藕粉的混沌里，低低的，压得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扯下一缕湿漉漉的云絮。地面泛着幽光，每片瓦当、每块青石板都蓄着细密的水痕，连墙根的野菊都被洗得发颤，花瓣垂着，凝着的水珠正顺着瓣尖往泥土里渗，滴答，滴答，敲出比钟表更慢的节奏。

忽然有金线刺破云层。

最先是从云隙里漏下的，细细的，像谁举着熔金的笔在青灰幕布上勾线。那光漫开时，云忽然活了——最底层的云先染成蜜色，往上渐次洇出橘红、浅绯，连边缘都镶上了银边，像被晨露浸过的锦缎。东边的云堆突然翻涌起来，原来太阳正从云海里浮起，半张脸浸在光里，半张脸还藏在云后，把整片天穹都煮成了流动的琥珀。

天地在刹那间换了妆容。

草叶上的水珠成了碎钻，每一颗都托着个小小的虹；湿答答的篱笆上，爬山虎的叶子绿得发亮，叶脉里像流动着液态的光；远处山影原本是沉郁的黛，此刻被镀上一层柔边，连最陡峭的山脊都软了轮廓，像浸在温水中的墨笔。院角那丛野蔷薇最是热闹，昨夜被打落的花瓣铺在水洼里，此刻浮在金波上，倒成了会移动的星子。

我漫步旷野，看光的手指逐一抚过万物。风里有了暖意，混着新翻泥土的腥气、野菊的清苦、湿草叶的甘冽，直往人肺腑里钻。原来秋不是从第一片落叶开始的，是从这场雨开始的——它洗去了夏的黏腻，又用一场光的盛宴，把季节的转承写得这样盛大。

日头完全升起来了，云散作棉絮，天空蓝得清透。我忽然懂了，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或许是后话，此刻的晨光，分明是秋在洗去旧妆，预备着把更澄澈的自己，慢慢摊开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