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迟到的秋天

杨帆

蝉鸣在沪上十月中旬的午后突然断了声息，像一根被岁月磨细的棉线，轻轻一扯就没了踪迹。
　　地处上海陕西北路老洋房里的落地长窗，此时还拉着深色薄绒窗帘。炙热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射进来，在木质地板上泛出浅淡的光线。我站在窗前数着日子，忽然惊觉今年的夏天竟拖延了这么久——短袖竟然穿到了寒露以后，家里空调外机在墙外已低鸣了三个多月在中秋之夜还吐出白雾，就连楼下那棵老梧桐，也迟迟不肯把绿叶染成金黄。
虽然客厅里中央空调风口吹出一股凉气，但总感觉有点不那么自然舒适。我翻看手机里去年拍摄的秋日照片，落地长窗外的法国梧桐叶铺了满地金黄，那时不用拉窗帘，打开窗户风能直接裹着桂花香飘进来，空气里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清润。可今年，这窗帘像道屏障，把所有关于秋的念想，都隔在了灼人的阳光里。
我心里一直是盼着秋天到来的。盼着清晨推开窗时，风里裹着桂花香的凉；盼着回家路上，能踩着满地碎金似的银杏叶；盼着煮一壶茉莉花茶，看热气在玻璃杯上晕出朦胧的圈。可今年的夏天实在太长了，长到让我差点快忘了秋天该有的模样，长到那些关于秋的期待，都在日复一日的燥热里，慢慢褪成了模糊的影子。
一直到了本周，北方一股弱冷空气终于突破了副热带高压的屏障，直入江南腹地。在这寒露过去不久的几日，一场透雨终于倾盆而下。清晨，我被雨滴敲在长窗上的声响和叽叽喳喳欢叫的鸟鸣叫醒，欣然拉开窗帘，看见雨丝斜斜织着，外墙爬山虎的叶子被打湿，绿得软了些，不再是之前硬邦邦的模样。我轻轻推开半扇窗户，秋风裹着凉意迎面吹来，带着一缕桂花香，令我不禁长叹一声：哦哦，迟到的秋天，你终于来了啊！
看着窗外梧桐叶慢悠悠地往下飘落，我忽然明白了什么：这十月才退去的高温，其实是给我上了一课。太过灼热的，注定留不住，夏天再长，也会被秋天赶跑；心里的躁再盛，也会被一阵凉风抚平。那些曾经让我烦躁的“漫长炙热”，如今想来，不过是为了让我懂得：真正踏实的幸福，从不是烈火烹油的热闹，而是细水长流的清凉，就像这迟到的秋天一样，不慌不忙，却能稳稳地落在心里。

　　我有时会想起小时候总嫌日子慢，盼着长大，盼着离开家，盼着那些遥不可及的未来。可如今站在中老年的路口回头望，才发现岁月哪有什么准时可言。就像今年迟到的秋天，那些以为会如期而至的美好，有时会被意外的酷热耽搁，会被漫长的等待磨淡。当然，到了最后，只要你肯多等一会儿，它终究会带着独有的馈赠，轻轻叩响你的心灵之窗。

傍晚时分，我下楼散步时发现，小区走道上的青砖路已被洗得发亮，梧桐叶掉了一地，沾着雨水的叶片贴在了红砖墙角根。随手翻看手机日历，发现到了11月7日，时令节气就将进入立冬节气了。另据气象预报说，今年北方的雨水特别多，而且在10月份有的地方已经下了雪。据说，北方不少城市已开始集中供暖了，这真是冰火两重天啊！

　　而当下上海还处在秋季之中，但我总感觉今年的秋天来得太迟，走得太快，眼下又要很快转入冬季了。忽然想起那首《大约在冬季》的歌词：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虽然迎着风，虽然下着雨，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原来，生活中的某些美好，连等待都留不住。就像人生里那些迟到的期待，好不容易盼来了，转眼又要面对离别。或许岁月本就是这样，没有谁会一直停留。人生哪有什么完美的时序，那些迟到的时光，那些未及的期待，或许都是岁月流金在偷偷酝酿惊喜。就像这迟到的秋天，哪怕短得让人遗憾，也终究留下了风的凉、叶的黄，留下了一段让人珍惜的时光。只是下次再盼秋时，我总希望它能来早一点，走慢一点，让这边老洋房的长窗外，尽可能多留些金黄的日子。

放眼望去，大街上法国梧桐的叶子不知何时染了浅黄，一片片飘落在积着雨水的路面上，像给大地铺了层柔软的诗。我踩着落叶往前走，听着脚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此刻我在想，或许我们都该学着和时光慢慢来，心怀虔诚和憧憬，去真心实意地等一场迟来的秋，等一段未竟的路，等那个更好的自己。毕竟，所有美好的抵达，都值得被耐心等待。
（本文笔于2025年10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