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峡隔半生

周亮求

海峡隔半生：58万国军老兵的无后之痛与归乡梦

1949年秋冬，海峡之上帆影纷乱，58.2万国军官兵（据1998年台湾退辅会解密档案）随国民党政权撤往台湾，其中35岁以下的年轻士兵占比超八成。彼时他们中有人腰间别着家乡未婚妻绣的荷包，有人衣袋藏着刚满周岁孩子的照片，没人料到，这一去不仅与故土相隔38载，更有上万人在制度与时局的裹挟下，终生未娶，断了血脉传承。

1952年，台湾当局颁布《戡乱时期陆海空军军人婚姻条例》，一纸条文锁住无数老兵的青春。条例明确，仅年满28岁的军官与技术士官可申请结婚，普通士兵现役期间一律禁婚；退役年龄更成鸿沟——士兵需熬至40岁，士官延至50岁，士官长要等到58岁。18岁入伍的普通士兵，退伍时已是两鬓染霜的中年人，且多数来自大陆农村，不少人离家时已订婚甚至成婚，海峡天堑横亘在前，家乡亲人怎熬得住二三十年的等待？

1959年，条例虽小幅放宽结婚年龄，可对已熬到三四十岁的老兵而言，青春早已耗尽。1964年，台湾当局建起“单身退员宿舍”，高峰期全台近百处宿舍里，挤着上万个无家可归的光棍老兵。他们脱下军装那天，领到的只有一顶蚊帐、几套旧衣、一张单程火车票，外加几百块新台币退伍金——这笔钱刚够买张跨县车票，根本不足以在台湾立足。

这些老兵里，八成是文盲，满口四川话、湖南腔、河南调，到了台湾面对闽南语世界，连买斤青菜都要靠手势比划。本地人叫他们“老芋仔”，语气藏着疏离与排斥，他们找工作屡屡碰壁，只能靠打零工、拾荒糊口。晚年每月不到2万新台币的退休金，省吃俭用勉强够活，可一旦生病住院，仅看护工每日2000元的费用，就足以压垮他们。台北祥和里曾是最大的老兵聚居区，最多时住了4000多人，其中3000多人为长期单身，简陋平房里，常年只有孤独的身影与沉默的叹息。91岁的四川老兵鲍创浦，每天最盼里长刘德文送餐，见了面总反复念叨“你是最好的”——对他而言，这声问候、这碗热饭，是一天里仅有的烟火气。

比无后更磨人的，是38年的思乡之苦。1987年前，台湾当局推行“三不政策”，老兵想回大陆探亲便是触犯禁令。有位山东老兵不识字，托人给老家写信却记不清详细地址，十几年来信寄了一封又一封，全如石沉大海。还有位湖南老兵，被抓壮丁时刚与妻子成婚两个月，他在台湾始终未娶，总对着海峡方向念叨“等回去还能见到她”，可这一等，就是近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