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巨德的艺术访谈——中国画与东方神秘主义

邵卫(上海)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访谈 ——中国画与东方神秘主义<br><br> 问:刘老师好,您在中国画领域创作、教学多年,能向我们谈谈您的绘画经验吗? <br> 答:谈不上什么经验,有一些感受可以一起来讨论。我感觉艺术是人类认识体验生命的另一条路。中国画亦如此。<br> 一般人认为绘画是对现实客观对象的模仿或表现,绘画教学也往往训练学生描摹写生的能力,和临摹传统的本事。学生也高兴能把对象的特征抓住画出来,能把古人的造型和笔墨临摹的很像就很高兴。我在学生阶段也这样高兴过。<br> 后来在研究生阶段,逐渐体会到绘画艺术是认识体验生命的另一条路。“道为物之行,物为道之成”,画画在于悟道画道,无论画人画物重在体会生命内在气的运行,体悟生命内在某种抽象的气的运动关系在虚空中的状态。即使一个静止的面孔,它也在默默的动,观察体认其中运动势的抽象关系所形成的空间结构,是学习绘画的入门之道。因为绘画属于空间艺术。<br> 再后来“师法自然”就成为在有限的空间中体会无限自然阴阳大化之过程。既有目视又有神遇,既有形象思维又有抽象思维。从中你会发现,真正的艺术大师他们作画都是创造某种空间关系,去代替和象征原有物象的关系。这和科学哲学很近似,都是主观想象的产物,并非客观,却又真实。他们都是人为地创造某种关系,去象征、演义、表示、代替、升华他们对自然和生命的认识。不同的是艺术家直接用自己的肉体和心灵去体验、冥想这个世界,不需要借用仪器实验和逻辑推理验证。他们创造的过程,实际都是不断解放自己的过程,也是走向未知的过程。<br>  中国画重视和倡导“气韵生动”、“似与不似”、“大象无形”等,就是要抽象的在形而上层面体认自然,感悟生命。听之气、观之象,超越现实表象的形与色,以看不见的“道”去画看得见的“物”。反映了古人绘画的心愿,把绘画视为观道、体道、味道、殉道的过程。如郭熙、范宽,他们都整日危坐高山体验自然,回家后浴手焚香、明窗净几后,以敬畏之心,靠记忆、体验、冥想去画山水,自然山水之气与自己生命之气贯通,心游万物,万物由心。不为现实物象所累,不为社会功利所宰,充满了东方体认自然的神秘主义色彩。我们需要不断地去了悟和继承这种神秘主义的文化精神,才能使中国画有所继承</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访谈 ——中国画与东方神秘主义<br><br>问:中国画中的神秘主义文化精神应该怎样理解?<br>答: 这是一个有关中国画继承传统回到源头、走向未知的问题。继承传统必须要回到源头,我的研究生导师庞薰琹先生当年指导我们,从原始彩陶、殷商青铜玉器、战国宴乐铜壶、金银错车饰,到汉代帛画、画像石,魏晋砖刻石刻,再到隋唐五代壁画彩塑,宋元明清国画,民间木板画……一路走过来,给我最大的体会是要走向中国传统艺术的源头。他说:中国传统艺术受老庄思想影响很大,学习理解传统要读老庄。他的教学不是断代式的要我们沿学某朝某代、某家某派之风格,他要我们在各个时代的艺术对比中、流变中,寻找不同艺术特征的永恒精神和超越精神。<br>从中你会发现中国的传统艺术充满神性、未知性和混沌的神秘性。有一次,我在欧洲看了大量的罗马雕刻、意大利绘画之后,突然在米兰一家中国文物小店里,发现中国汉代的陶俑,令我清晰的看到中西传统艺术的差异,西方艺术把神界人间化,中国艺术把人界高度神话。汉俑的侍女造型简洁到超越现实的神界境地,其超拔现实的远离人世的造型,充满东方美学的神秘意味,充满高人对自然、生命的敬畏,就像范宽、郭熙、八大一样,充满对自然之道的冥想和体验。<br>人们通常称其为装饰艺术,庞先生也曾写过一本中国传统装饰绘画史,就是想让中国美术教育能整体的全面的学习传统艺术,找到其万变和不变的关系,从中体会古人的艺术境界,理出中国东方装饰艺术的美学根脉,回到艺术永恒的源头,从已知走向未知。<br><br>问:那装饰艺术应该如何理解?<br>答:我的老师庞先生曾说:“装”,藏也。宇宙之大理,看不见,听不着,摸不到,古人称之为“道”。“饰”,文采也。指生命的节奏、韵律外化,和心灵的自我净化。“饰”,在古代与“拭”通用,是擦去污垢的意思。只有当心灵的镜子擦去污垢的时候,宇宙大道之光芒才能反映到心灵,呈生命之光为文采。<br>目前“装饰”常被人误读,认为是表面的附加的可有可无的部分,或形式主义、花瓶、配饰等,不了解装饰艺术之道,实际是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神秘特征的代名词,也是中国传统艺术走向现代的代名词。古人讲“澄怀观道”实际是对“装饰之道”最好注释。<br></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访谈 ——中国画与东方神秘主义<br><br>问:如何理解中国画的装饰之道?它和写意绘画之间有什么关系?<br>答:中国的青铜、石刻、陶俑、壁画,本质上也都很写意,写意不仅只是水墨的“逸笔草草”的书写,也包括取象、造型、语言的意化,似与不似的物化,以及思维的模糊化。例如:山东嘉祥祠汉代画像石人物造型和梁楷泼墨人物造型都属于写意性的表现,只是不同的材料形成了不同的写意。但通常人们把汉代石刻称为装饰画,梁楷水墨人物称为写意画。其实他们之间文化根脉相同,我们太习惯于划界线,分别心太重。包括青铜的几何形纹饰,也呈现出规则的写意性表现,增强了青铜文化的神秘性。人们将此称为“图案”,并认为图案比水墨画低等。其实是莫大的误会,“图案”也是人类写意表现自然、生命的另一条路,其法理与绘画没有高下之分别。米罗和克里的作品是图案还是绘画?无分别。中国的山水画讲作画的程法、运笔的皴法、构图的阴阳环抱、起承转合太极法,和殷商青铜、汉代画像石的图案不都是以看不见的道表现看的见的自然生命吗?它们都表现出中国文化的神秘主义。<br><br>问:您常提到中国文化的神秘主义?您是怎么想的?<br>答:中国传统文化应该说为人类提供了终极关怀的认识世界的宏观大道,中国人的思维相对西方是综合的、模糊的、没有界限的、发散式的、游走的、非线性逻辑的、横向的、环转的混沌思维。例如:天、马、父为一,地、牛、母相合,表面上看它们之间是不可能相提并论的,但在中国古人智慧中,它们隐秘的深层前者为阳、后者为阴,其性其理其象相通。实际诗、画也如此,在高人眼里,山、水、人、花、鸟、兽,它们没有分别,都是看不见的道的运行,气的化身,都属于天地阴阳之大化,是山非山,是水非水,是人非人,是花非花……你说神秘不神秘?<br><br>问:是啊!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能否谈谈您的绘画作品是怎么创作的?<br>答:我把我的创作称为“跳深渊”,大胆的落笔,跟着万物游走。我不赞成抄照片,我欣赏古人凭记忆冥想“澄怀观道”去作画。例如这张《追日草》是我童年的记忆,家乡秋草的场景,模模糊糊的后草地气象,由一团一团乱草组成,我从最黑的点下笔,用这根长一米的大笔先布阵,草随后从虚空而生。草,在我心里是一个引子,是一道大门,也是飞翔的翅膀,引我进入流动空间的幻境,其草已非草,我只用心觉去画黑点、白点、红点、灰点、大点、小点的运动节奏和聚散,其它一切随机而发,随机而生,处处听从画的召唤,包括小的细节,也是运笔行进中由大的气势带出来的。这里有的是草,有的不是草,有的似草非草。画起来无法目视每一个细节,感觉分明难、混沌难,分明而有混沌难上难。只能靠肌体、心觉、心手相合之节奏,一笔跟一笔环转而为去实现。</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