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报告文学《太行门卫》连载（90）：卷峪沟之殇

空谷闲云

长篇报告文学《太行门卫》连载（90）

孔令贤 著

第四篇 西 风 烈

（昔西1938年1月至1942年12月）

第一章 沾岭风雷

第五节 卷峪沟之殇

1940年7月，新任昔西县委书记到任。

为适应日趋严重的抗战形势，昔西县实行精兵简政，县级机关由100多人精简至30多人。县委机关只保留县委书记、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秘书、通讯员和炊事员等7人，以《胜利报社》为掩护，辗转于老庙山周遭十余个村庄，居无定所，游击作战。

昔西办事处公开为昔西县抗日政府后，政府机关一直驻卷峪沟村。精兵简政后仅留20余人，内设的民政、财粮、教育、锄奸、武装、公安诸局科，每单位仅有一两个人，分散在群众院落办公，为隐蔽作战，保存实力，也便于做群众工作。卷峪沟东西横贯一条沟，坡下、山上的窑洞、房舍，居住着县政府工作人员，是村人的邻居，村庄的住户。

精简下来的县级机关人员充实到各区，每个区公所只驻留三人，其余分散隐蔽在群众中做抗日工作。

岭上七个编村的100余脱产干部也被精简。

卷峪沟村西面与和顺县化岭背村接壤，是个边境村，却位处晋中根据地腹部，抗战气氛颇浓。百团大战时，中共中央北方局、八路军总政治部、129师师直机关和八路军后方医院曾在这里留有战斗足印，被称为抗日模范村。1941年后，侵略者实行囚笼政策，东北20里有沾尚据点，西北30里有马坊据点，卷峪沟腹背受敌，四周被控，回旋余地严重压缩，抗日烈焰却未曾熄灭。

　　卷峪沟的历史定位，成为日军扫荡、特务破坏的众矢之的。

1941年春天，这里发生一起血案，令昔西历史发生逆转。

那年5月17日，沾岭的一个普通春日，风不动，树不摇，绿色在神秘间闪烁呈现。

岭上气候寒冷，较之岭下，节令差十多天，种植生长期较短的小日月玉茭。“立夏”已过，人们正擦亮犁铧，给牲口加料，剥离房檐下吊着选作种子的玉茭穗，做播种准备。无论局势怎么变化，农民都期盼有个好收成！县政府人员忠于职守，办着该办的事情。日出日落如初，谁也不会想到沉寂大地会暗藏杀机。

也有与往日不同处。树上喜鹊喳喳叫，一则喜讯于村人口口相传，太行二分区文工团从和顺汉桥沟来卷峪沟慰问演出！

上图：抗日根据地，军民大联欢。

　　偏僻山村，战乱年月，司空见惯太多的杀戮、抢劫、逃难、死亡，文化活动几近于无。即使“七七事变”以前，一年一度的过年闹“热闹”，自打仗后戛然而止，已好几年。分区文工团到来，不啻为雪中送炭，村里像过节一样，瞬间沸腾。上地的人们提前收工，匆匆吃罢午饭，急匆匆往戏台走。沟里沟外，留下一串串欢声笑语。

卷峪沟村中，有座古朴典雅的戏台。论年纪，比村里最年长的人都大。古往今来，戏台演绎多少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伴随几代人渡过苦难日子。戏台小人生，人生大戏台。而今，即将上演的新节目，直通抗日战场，怎不让人热切期盼，激情以待！

戏台底下，文工团团长李玉启正在指挥着装台。巡回演出，布景、服装、道具都力求简捷、实用，所谓装台，收拾起来也非常简单、快当。

男女演员们正在化妆，描眉、化脸、换妆，一丝不苟。

一排排小板凳、长木凳，也有寥寥几块大石头，安放于戏台底下，那是有心人预先安置的看戏座位，习惯称“占地方”。

看到人们一拨拨陆续到来，一个身穿四兜干部服的年轻人走上戏台，自我介绍，是带队的晋中专署民政科长李继谦。

李科长深情地看着台下围拢来的乡亲，拖着浓重的雁北口音，笑眯眯地说，“地委派我们来慰问演出，欢迎乡亲们来看节目啊！抗日，不仅要有枪炮子弹，也得有文艺这个武器！‘’

台下响起一阵叫好声和掌声。

　　锣鼓收拾停当，晋胡在吱吱扭扭地调试着音调。但等头通锣鼓奏响，好戏就要上演。

人们两眼聚焦于戏台，全神贯注着演员出场，突然“呯呯”的几声报警枪响，于全场的寂静里分外透亮。猝然间受震撼的看戏人，急惶惶转过头在戏台外寻找答案。不等回过神来，“鬼子来了”“鬼子来了”的呐喊声顺着山沟飘飞。人们顿时愣怔，下意识地四下逃散，徒留不少空凳子在戏台下。

众人惊慌失措时，几十个伪军已经出现在村头，个个荷枪实弹，凶神恶煞。

李继谦科长倒很镇定，从容地指挥演职人员，“停止卸台，迅速撤退！”

说着，掏出手枪，“叭叭”射向迎面而来的敌人。

然而，为时已晚。文工团就暴露在敌人眼皮底下。随着对方枪声“呯啪”作响，李科长和他身旁那个女演员不幸身中数弹，鲜血“汩汩”从胸间流出，倒在血泊中。

来不及撤离的文工团团长李玉启，还有28名尚未卸妆或手持乐器的演职人员，被敌人团团包围。

戏台上，大幕低垂着，尚未卸下。台底下，聚拢着一个个手无寸铁、呆若木鸡的文工团员，由手端步枪的伪军严加看管。

后来得知，驻沾尚日伪军此次偷袭，预设目标是昔西县政府和公安局，文工团遭袭只是阴差阳错，代人受过。

听到枪声骤然响起，分散居住在农户的县政府、公安局干部慌乱中各自拿起长枪、短枪，依托房舍、院墙、土塄、树干掩护，边打边往山上撤退。坡上沟下，子弹飞扬，火光冲着高坡低垣刚刚泛绿的树木而去。

与敌交战中，县政府行政科长孟全林不幸牺牲。政府科员杨登文、周广恒、毛联荣、高立芳，和公安局干部任福海、青年干部王敬忠等，与冲上来的敌人奋力拼杀，单打独斗，却终因寡不敌众，束手就擒。

不少干部群众倒在枪林弹雨中，沟里流淌成一条鲜红的血河。

待日伪军押着几十个文工团演职员离开卷峪沟，踏上前往阳泉宪兵队关押的途程，太阳在西山边徘徊着，迟迟不肯离去。

　　侥幸逃脱的人们呆坐在山头，遥望眼皮底下的村庄演绎凄惨一幕，回想故乡曾经有过的辉煌与平和，不禁潸然泪流。

5月17日那天，昔西县长外出不在岗，侥幸躲过那场劫难。

县委书记带领寥寥几个县委机关人员在附近辗转，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枪声，心头骤然一紧，坏了，县政府遭到敌人偷袭！有心赶去支援，无奈势单力薄，去，无疑飞蛾扑火。心头在痛，无计可施。

待敌人离开，书记赶到卷峪沟，看着面前满目疮痍，顿感筋疲力尽，心力交瘁，不知该如何收拾面前这个破烂摊子。

当前的昔西抗战正遭遇空前未有的寒冬。沾岭抗战，究竟出路在哪里？

（下一篇：《太行门卫》（91）：抗战的心哪里安放）

作者：孔令贤，山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创作出版散文、报告文学作品10余部，有作品获省内外多个奖项，或被转载、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