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 盒 香 烟

梨花带雨

两 盒 白 金 龙

父亲用春节的香烟票托人谋了两盒南洋兄弟卷烟厂出的白金龙，是要节后送给老师。我不愿意，老师板正不屑于拉拉扯扯在学校没有人不知道，我这送烟过去他肯定不高兴。父亲说：

“没事，你只说是‘一束脩’。”

我抖抖索索地拿出烟，老师的脸立马拉下了：

“怎么？你父亲也搞这名堂？”

“您就当是‘一束脩’吧。”我低声说。

老师盯着我一小会，再开口：

“‘一束脩’？你父亲告诉的吧。”

我点点头。

“‘自行束脩以上’。看在圣人的份上，我就笑纳了。”

老师微微一笑，接过烟放进柜子里，顺手拿过一包茶叶递与我。可能是看我面有难色，就爽朗一笑：

“你只说‘把酒问青天’。”

我接过茶叶，也就接过了一包疑团：茶叶与苏轼的词有何关联？一句苏词就能让父亲乐于受礼？

周六回家问父亲，原来是个掌故。

苏轼在圆圆的点心上手书“明月几时有”作为中秋礼物送给好友米芾，米芾收到后即书“把酒问青天”回赠。

“我们都不是书法家，所以只能托你传言了。”父亲最后补充。

其实没有墨宝互赠环节完全无碍于这一新掌故的构成，不过是朴素一点罢了。

两 盒 新 华

水利工地离老师下放的村子十来里。我向生产队请了半天假支了五角钱，到小卖部买了两盒新华烟，去看老师。

离村不远的渡口打听老师，摆渡的老者说，你是问说书的老张嘛，在村头旧仓库住。

听说过。老师下放后怎么就会了评书，《肖飞买药》《江姐上船》最受欢迎。据说一人一桌一扇一抚尺，口若悬河绘声绘色，四里八乡的奔走相告，争以一听为快，火爆场面胜似年节搭台唱大戏。

上得河堤，远远地望见老师。一手执牛绳，一手拿着本书，好一幅夫子牧牛图。我快步上前打招呼，老师先一惊，既而喜出望外，拴了牛，拉着我就往家走。还远，高喊师娘：

“你看，谁来了？”

师娘迎出门，见是我，抚掌笑。

房子不小，但仓库结构毕竟不同于住房，定是师娘用布帘子作了必要的搁拦。老师和我说话，师娘为我做吃的。不一会，满满一碗荷包蛋端上桌，师娘还一脸歉意地说乡下只有鸡蛋为敬。

弟妹们都懂事地出门玩去了。我吃了一个蛋才意识到没有看到小二。问，师娘吧嗒吧嗒直掉泪，老师低垂着头告诉我，是在村后河里游泳出的事。

我哪里还吃得下，放下筷子。师娘止住泪，把筷子塞给我，劝我吃。

老师也示意让我吃。他点燃一支烟，慢慢抽。我吃了两个，又放下筷子，他没劝。细询近年过往，我一一详告所以。他深深地吸两口烟，道：

“年轻，不怕！”

我告辞，老师送到渡口。到彼岸上坡，只听得老师喊一句：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我转过身，立定，望着河对岸深深鞠了一躬。

两 盒 红 塔 山

老师退休后被一所中等师范学校返聘讲授古代汉语。学校离我办公地点不远。

一早我刚到办公室，老师便兴冲冲地进来了。我为倒开水，他便开门见山：

“昨晚我终于把一个问题想透了。”

我递过开水笑着问：

“您是在哪方面的研究有了心得?”

老师并没有落座，站着喝了口水言道：

“老人、特别是行将就木之人，为什么动辄就喜欢说‘老子过去’‘我年轻的时候’呢？”

“愿闻其详。”

“他们对生的渴求，对死的恐惧又无可奈何，于是开始本能忆旧；企图用过去的所谓闪光面与现实的无奈妥协成某种虚伪平衡而聊以自慰。”

“老师，您这是深入哲学心理学社会学领域了呀！”

“看说的，我就瞎琢磨。”

老师再喝一口水，把杯子放桌上，说一声：

“就这。告辞了。”

我从抽屉里拿了两包红塔山赶下楼，老师已经出了大门。我追上，把烟递过去，他用手拦住：

“戒了。”

“您拿着，待客。”我低声说。

老师连连摆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伴随着一阵朗笑匆匆走了。老师怕是要赶课。

2025、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