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小吃

朵朵奶奶

我来北京，掐指一算，已整整四十七个春秋。四十余载烟火人间，竟从未踏足那声名远扬的护国寺小吃店，实在是一桩憾事。这一日清晨，因赴西四的北大口腔医院第一门诊部看牙，机缘巧合，终于补上了这一页空白。清晨六点，我仅以一枚鸡蛋、一盒牛奶果腹，八点测血糖，竟只有5.7，略显偏低。为稳妥起见，医生虽未明言，我心中却知：得吃点实在的，方能安心就诊。

出门便问保安：“附近可有卖早点的？”他头也不抬，答得利索：“出门直走，红绿灯左转，顺着护国寺大街一直走，有家早点铺。”我依言而行，脚步匆匆，不知不觉已走了一段路。抬头一望，赫然见“护国寺小吃店”几个大字悬于檐下，青砖灰瓦间透着老北京的烟火气。心头一喜——这不是京城小吃的金字招牌吗？这保安，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美食向导”。

推门而入，八点多的晨光斜洒进来，店内人影稀疏，柜台前仅排着三人。我悄然站到队尾，目光在玻璃柜中游走：糖油饼金黄酥脆，焦圈层层叠叠，驴打滚裹着豆面，艾窝窝洁白如玉……琳琅满目，反倒不知如何下手。前头两人皆点了糖油饼，我索性随俗，也来一个，再添一碗豆腐脑，权作唤醒味蕾的开篇。

服务员递来托盘，油饼热腾腾地卧在纸袋中，又凭小票换得一碗豆腐脑，白嫩滑润，热气氤氲。转身取筷，左侧筷笼旁摆着一排调料盒：韭菜花咸香扑鼻，酱豆腐红亮浓郁，辣椒油浮着点点红光，还有蒜末、香菜、醋壶……任君自取，随心调配，这便是老北京早点的自在与包容。

店内十几张方桌错落分布，食客三三两两，多是银发苍苍的老者，慢条斯理地咬着油饼，啜着粥，仿佛时间也在此刻放慢了脚步。年轻人则多是打包带走，步履匆匆，托盘一拿便隐入街市人潮。这方寸小店，竟成了新旧北京的交汇之地——有人为生计奔忙，有人为回忆驻足。

我寻了张干净桌子刚坐下，一位老太太便轻声问：“您这有人吗？”我笑着摇头：“没呢，您请坐。”她落座，托盘里摆着一个糖油饼、一碗小米粥，还有一碗黑绿黏稠的液体。我好奇道：“您这是茶汤？”她一笑：“不是，是豆汁！”我心头一震——这便是传说中“闻之欲呕、饮之成瘾”的老北京豆汁？今日竟亲眼得见。凑近细嗅，竟未觉传闻中那股“酸馊”之气，反倒有种发酵谷物的微酸清香，令人 intrigued。

都说豆汁是老北京人的“味觉图腾”，爱之者如痴如醉，恶之者避之不及。今日得见，方知此言不虚。银发老者捧碗啜饮，神情满足，仿佛饮的不是豆汁，而是四九城的晨风与岁月。我虽未敢尝，却已心生敬意——这味道，是时光酿出的执念，是城市记忆的底色。

北京小吃，何止万千？艾窝窝软糯清甜，驴打滚滚满豆香，焦圈配豆汁是绝配，卤煮火烧浓香扑鼻，糖火烧暖手暖心，面茶撒芝麻盐，奶油炸糕一咬流心……哪一样不是街头巷尾的烟火诗行？今日初尝护国寺风味，虽仅一饼一脑，却已觉唇齿生香，心绪荡漾。

下次瞧牙，定要早早前来，不为别的，就为在这老字号里，从艾窝窝吃到炸糕，从豆汁尝到面茶，把四十七年未曾补全的“北京味道”，一口一口，细细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