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把车停靠在路边,常去的食一良辰社区食堂就在旁边。我推开车门,试图走下车坐在后面的马路牙子上,因为驾驶室里局促空间会加重我的不适。</p><p class="ql-block">但是,停车开门的动作好像已经耗尽了我的所有能量,我像一个电量已经只剩0.1%的电瓶车,又像游戏里血条和体力只剩一线的角色,我需要静坐一会,等自己的体力再回复到能有力量下车。</p><p class="ql-block">我的头上全是虚汗,大脑几乎已经空白,胸闷巨痛的感觉这时候已经过去,或许这时候我的大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心脏开始不供血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半小时。</p><p class="ql-block">半小时的不供血,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我的意识和行为是在自救,如果这时候有人问我,这时候你有什么话要对什么人说么,我会像一个掉落悬崖,但抓住了峭壁上的酸枣枝一样,尽管尖锐的刺会扎穿我的手指,但我对一切事物已经无所知,包括疼痛。</p><p class="ql-block">我的大脑开始大量的分泌多巴胺内啡肽一切能让我止痛的物质,帮助我坚持着走到路边坐下,静静的等待救护车的到来。</p><p class="ql-block">如果世界就像天使之城里的一样,这时候应该会有天使站在我的身边,默默的看着我,他会用他深邃的,慈爱的眼神等待我。</p><p class="ql-block">当然我什么也没看到。</p><p class="ql-block">这世界一切依旧,车流如水,行人如织,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看起来正常,坐在路边,但其实魂已经走了一半的人。</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我还能在路边坐多久,如果是在野外,在郊区,在一切可能失去外界联系的环境里,我肯定最后会坐着轰然倒下。</p><p class="ql-block">但幸好,救护车十分钟后就到了。</p><p class="ql-block">在我一只脚跨进鬼门关,但坚持着不让自己进去的时候,迎接我回人间的天使终于抓住了我的肩膀。</p><p class="ql-block">救护车在电话里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在食一良辰。</p><p class="ql-block">他说他看到了食一良辰。</p><p class="ql-block">同时我看到了救护车。</p><p class="ql-block">我慢慢抬起来自己的胳膊,迎接那来自人间的一丝亮光。</p><p class="ql-block">从这时候起,陪伴着我的人都是护送我回人间的幸运之神。</p><p class="ql-block">救护车上下来的人两个幸运之神没有穿白大褂,还有一个将要半秃的大爷。推着担架车来到我身边,他们很有经验的把担架车放低,让我不要动,然后从背后夹住我的腋下,把我抬上了担架。</p><p class="ql-block">像我这样的病人,也许他们已经见了很多。知道我已经不能动用自己的一点点力量。</p><p class="ql-block">当我躺在车上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已经不用再需要有任何的自救行为了,我的身体完全的放松,我看着车顶,甚至觉得身体和我没什么太大的关系。</p><p class="ql-block">躺在车上的我摇摇晃晃,失血太久的心脏让大脑更多的分泌多巴胺,如果大脑有意识,可能他觉得我要挂了,他也不再努力协调工作了几十年的兄弟们了,大脑完全是是一副放飞的状态,所以我会觉得有一些愉悦。</p><p class="ql-block">没有焦虑,没有压力,没有任何需要记挂的事情,没我悲哀,没有痛苦,大脑和身体的各个部位发指令说,兄弟们,休息吧。</p><p class="ql-block">救护车20分钟就给我送到了最近的医院,同时还有我的牌友和家人。我的牌友本来开车50公里是为了和我摸一下午的幺鸡,没想到最后却推着我进了手术室。</p><p class="ql-block">我觉得我有点愧对他们。</p><p class="ql-block">进手术室之前,我本来想用尽一丝力气和推车的老马老赵说,我们合个影吧,比个V,但我觉得这实在得瑟的不是时机。</p><p class="ql-block">毕竟这时候血管还在堵塞,如果不救治,一个小时后心脏也许就停止了。</p><p class="ql-block">见过喝酒划拳行令助兴的,但没见过喝毒酒划拳的。</p><p class="ql-block">我的第一次手术就是这次的心梗放支架。</p><p class="ql-block">左前壁急性心肌梗死,左前降支中端百分百堵塞,救治时间一个半小时以内。</p><p class="ql-block">发病到手术这时候大概一个小时。时间大概是下午3点。</p><p class="ql-block">躺在手术台上,我面前看不到人,医生和我隔着仪器,手术室几个人我完全不知道。我的神志完全清醒,我只能看到我面前有一个巨大的像衣架一样的面板,外面罩着塑料布,还有左边头顶几个高高的显示器。</p><p class="ql-block">在开始之前,我对大夫提了一个要求,后来我知道他姓杨,杨大夫愣了一下。</p><p class="ql-block">我说,手术多长时间?</p><p class="ql-block">一个小时以内吧,大夫说。</p><p class="ql-block">我想接个手。我说。</p><p class="ql-block">这时候,大夫的助理已经开始把我的胳膊涂的像酱肘子一样的颜色,又像抹了一瓶生抽。</p><p class="ql-block">大夫说,你就尿手术台上吧。</p><p class="ql-block">上一次听到你就尿这里,是在高考数学前,喝了一碗水,因为不让出教室,监考老师也和我说,你尿吧,就尿这里。</p><p class="ql-block">现在又听到一次,你尿吧,就尿这里,我同样也是尿不出来。</p><p class="ql-block">冠状造影手术是微创,就是在手腕上开一个小口子,通过单管把支架放到堵塞的地方,然后撑开血管。</p><p class="ql-block">原理不复杂,但我极其佩服能想到这个主意的人。更佩服第一个作这个尝试的患者。</p><p class="ql-block">几年前,一个支架起步都需要2万,现在集采,据说一个国产支架700元。</p><p class="ql-block">我对大夫说,不用管价格,你给我用最好的支架。</p><p class="ql-block">杨主任应该是听进去了,手术后来我知道自己用的是进口支架。</p><p class="ql-block">杨主任说,你要是疼,你就说。</p><p class="ql-block">我觉得有一点胸闷难受。</p><p class="ql-block">杨主任说,注射吗啡五毫克。</p><p class="ql-block">这边马上就有一个大夫给我胳膊上打了一针。应该是吗啡。</p><p class="ql-block">据说吗啡能让人有飘飘欲仙的感觉,但我也没有等到。</p><p class="ql-block">在手术室半个多小时候后,手术就结束了,我知道了回到了人间,但没想到的人,接下来,是一周的接近人间炼狱的CCU(冠心病重症监护)病房之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