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下名字那一刻,我亲手杀死了晚年的自己(6)

一梦河下

<p class="ql-block">图 片:Ai制作</p><p class="ql-block">文 字:一梦河下</p><p class="ql-block">美篇号:52852225</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font color="#ed2308">第6章:侄儿的反悔</font></b></p> <p class="ql-block">  护士那句“哭了很久”,像一根浸了冰水的针,细细地扎进马明湖的耳膜,顺着血液流遍全身,最后凝固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韩玉琼靠在消防通道冰冷的墙壁上,肩膀无声耸动,将所有委屈和愤怒死死压抑在喉咙里的样子,那画面比任何斥责和哭闹都更让他无地自容。</p><p class="ql-block"> 耻辱和愧疚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他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直到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再由灰白透出微光,一夜无眠。</p><p class="ql-block"> 清晨,护士来抽血、量体温,动作机械而高效。马明湖配合着,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韩玉琼没有再来,连个电话也没有。这种彻底的沉默,比争吵更令人窒息。</p><p class="ql-block"> 直到上午九点多,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不是韩玉琼,而是赵老师。</p><p class="ql-block"> 赵老师提着一袋水果,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关切和尴尬的复杂表情。他看到马明湖灰败的脸色和更加深陷的眼窝,吓了一跳。</p><p class="ql-block"> “老马,你……你这脸色可不对啊!没事吧?”赵老师放下水果,凑近了看。</p><p class="ql-block"> 马明湖勉强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p><p class="ql-block"> 赵老师叹了口气,拖过椅子坐下,搓了搓手,切入正题:“玉琼……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说了银行和解的事儿,也说了……那张照片。”他声音压低,带着点难堪,“她气得不轻,说暂时不想见你。”</p><p class="ql-block"> 马明湖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老马,不是我说你,都这时候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赵老师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转而说道。</p><p class="ql-block"> “不过眼下,还是先解决债务要紧。银行那边既然松了口,就是机会。玉琼虽然生气,但这事她还是在管。她让我来跟你商量,抓紧联系其他几个担保人,还有你二哥那边,让他儿子赶紧把欠条打了,我们凑钱把这事了了。你那退休金早一天解冻,就早一天有活钱。”</p><p class="ql-block"> 活钱?这两个字此刻听起来多么讽刺。他马明湖,一辈子教书育人,临老了,却要为了一点“活钱”如此挣扎。</p><p class="ql-block"> 在赵老师的催促下,马明湖用颤抖的手,拿起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在五个担保人的微信群里发了信息,再次确认银行的和解方案,并恳请大家尽快凑钱。</p><p class="ql-block"> 群里短暂地沉默后,陆续有了回应。除了一个人有些犹豫,说需要几天时间筹借,赵老师和另外两人都表示没问题,愿意配合。希望似乎又在现实的逼迫下,艰难地重新凝聚起来。</p><p class="ql-block">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二哥马明海。</p><p class="ql-block"> 电话接通,马明湖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二哥,群里消息你看到了吧?银行这边就差最后签字了。几个人三万四……让小军打个欠条,行吗?算弟求你了,我这边实在是……”</p><p class="ql-block"> 电话那头,马明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嘈杂,似乎是在某个喧闹的场所。</p><p class="ql-block"> 他打断了马明湖的话,语气异常痛快,甚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积极:</p><p class="ql-block"> “老四!看到了看到了!你放心!哥是那种赖账的人吗?这事因我而起,我认!我这就跟小军说!不,不用他说,我让他妈跟他说!今天,就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去银行,当场就让小军把欠条给你打了!咱们兄弟,还能让这点钱难住?”</p> <p class="ql-block">  “谢谢!”马明海这番斩钉截铁的保证,就像打了一剂强心针,让马明湖几乎停滞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他握着手机连声道谢,挂断后看向赵老师,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但愿他能兑现承诺,别再出什么纰漏。</p><p class="ql-block"> “二哥……他答应了。说下午就去银行,让小军打欠条。”</p><p class="ql-block"> 赵老师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二哥这人……虽然有时候不靠谱,但这次看来是知道轻重了。老马你稳住,只要这笔了了,至少退休金能回来,后面的……再慢慢想办法。”</p><p class="ql-block"> 希望再次以一种卑微的姿态,在马明湖心中点燃。他甚至开始盘算,等退休金解冻,先拿出多少给韩玉琼,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p><p class="ql-block"> 下午两点,马明湖不顾医生让他卧床观察的建议,执意要出院。赵老师拗不过他,只好帮他办理了临时出院手续,搀扶着他,打车前往镇商业银行。</p><p class="ql-block"> 银行信贷部的王主任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来,将他们引到一间小会议室。另外三位担保人也陆续到了,彼此见面,都只是点头,气氛有些沉闷和尴尬。</p><p class="ql-block"> 大家都心知肚明,聚在这里不是因为情谊,而是被冰冷的债务捆绑在一起,个个心里堵得不行。多少憋屈、无助,种种复杂的情绪滋生蔓延,担保人之一庄后头的老马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烟雾迷漫开来,引发此起彼伏的咳嗽声。</p><p class="ql-block"> 现在,只差马明海父子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约定的是两点半,眼看指针滑向了三点,会议室的门依旧紧闭。</p><p class="ql-block"> 马明湖开始坐立不安,额头上渗出虚汗。赵老师不停地看表,另外几个担保人也开始低声交换着疑虑的眼神。</p><p class="ql-block"> “老四,你再给你二哥打个电话催催?”赵老师忍不住说道。</p><p class="ql-block"> 马明湖颤抖着手指拨号,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p><p class="ql-block"> “二哥,你们到哪儿了?”</p><p class="ql-block"> “快了快了,路上有点堵车,马上就到!”马明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背景音里似乎还有一个女人尖锐的叫嚷声,但很快被掩盖过去。</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二十分钟。会议室的门终于被推开了。进来的只有马明海一个人。他头发凌乱眼神躲闪,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却又极其难看的笑容。他身后,并没有他儿子马小军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二哥,小军呢?”马明湖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p><p class="ql-block"> 马明海搓着手走到会议桌前,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尤其是马明湖的。</p> <p class="ql-block">  “老四……各位……实在……实在对不住……”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小军他……他临时有点事,来……来不了了。”</p><p class="ql-block"> “来不了了?”赵老师猛地站了起来,“什么事能比这事还重要?欠条呢?”</p><p class="ql-block"> 马明海的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缩成一团:“欠条……欠条……小军说……他……他不能签……”</p><p class="ql-block"> “什么?!”马明湖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要晕厥过去,赵老师赶紧扶住他。</p><p class="ql-block"> “为什么不能签?!”一个担保人忍不住拍桌子喝道,“当初是你马明海拍着胸脯保证,让你儿子签的!现在把我们当猴耍呢?”</p><p class="ql-block"> 马明海被吓得一哆嗦哭丧着脸,终于吐出了实情:“是……是他妈……腊梅……她……她死活不同意!</p><p class="ql-block">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赤裸裸的无赖行径惊呆了,明明这笔贷款就是腊梅她向银行借的。</p><p class="ql-block"> 王主任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眼神里带着一丝早已看透世事的冷漠。</p><p class="ql-block"> 绝望,彻底的绝望。</p><p class="ql-block"> 马明湖看着眼前这个唯唯诺诺、被老婆拿捏得死死的二哥,想起他之前电话里那番“豪爽”的保证,只觉得无比讽刺和悲凉。他所谓的家族亲情,在几万块钱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p><p class="ql-block">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同情,有愤怒,更多的是无声的质问:现在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王主任,见笑了,对不住。这事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下周再来找你。”马明湖陪着笑脸。</p><p class="ql-block"> “你们尽快!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不是省里人来,你们何止还这点利息?!”王主任脸色严竣。</p><p class="ql-block"> 骑着单车,马明湖头也不回地直向西。迎面的风夹杂着热浪扑面而来,他大口喘息着。</p><p class="ql-block"> 嫂子,你还是人吗?你还配我叫你一声嫂子吗?俗话说人穷志不短,你如此这般,这张人皮你还能披吗?!</p><p class="ql-block"> 二哥年逾古稀,说不上哪天就倒下了,担保人不信任他签字本在情理之中。老话说父债子还,现在法律没这条了,但你居然能做这蜡烛事情,出尔反尔吗?</p> 此刻的马明湖欲哭无泪,他不知道今生作了什么孽,自己亲人还在坑自己,难道二哥真的就像小韩说的那样:“你二哥二嫂就是心不好,他们现在腿伸直了睡觉,你现在只能在这唉声叹气。”<div>  不远处小池塘里传来嘎嗄的叫声,一群鸭子在水面上自由自在地追逐着,不时扎入水中,此情此景让马明湖回到了童年岁月,老家门前也有一方池塘。</div><div> 他仿佛看到了二哥教他游泳的矫健身影,他仿佛看到了二哥为了上初中的自己,与小东子在东山头攀谈,他仿佛看到了七口之家,二哥外出做生意,天寒地冻中手上伤痕累累……</div><div> 父母走的早,如今姊妹五个天各一方,自己本是家中唯一吃皇粮的,可现在他却是家中日子过得最一塌糊涂的。</div><div> My god!</div><div> 真的造化弄人,考上学校的还不如在家务农的。</div><div> 他突然想起了正在上海带孙子的老妹马明梅,那个妈妈走后最心疼自己的梅子。</div><div> 电话这时忽然响起,马老师停下车一看是妹夫张卫东打来的:“什么事?卫东。”</div><div> “你这电话多难打的,小舅你在哪呢?”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传来,马明湖心里感到一阵阵温暖。</div><div> “做什么?”</div><div> “喊你来弄两杯的,你小妹不在家,她让我没事就喊你来玩玩。”妹夫真诚地说,“有你爱吃的两个菜。”</div><div> 倍受感动的马老师一看腕表,已经是10点35,于是答复:“好,一小时后我到。”</div><div> “说好了,我来找瓶好酒,今天好好陪你弄两杯。”</div><div> 挂了电话,马老师下了乡道进入村村通直向北。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里,绿油油的稻田里不时有飞鸟惊起,村道两旁知了有规律地此起彼伏的叫唤着。</div><div> 妹妹一家只有一个女儿,不过女儿成绩不错,如今嫁了个好人家。人都说,女人学得好,不好嫁得好,如今孙子已经上小学,妹妹在那边帮忙带着。</div><div> 妹夫卫东文化不高,不识字但识事,为人忠厚老实,也正因为这样,妹妹梅子才会嫁给他。夫妻俩在社办厂大集体退休,卫东做保安,退休工资高些,差不多是梅子的两倍。</div><div> 所以,这个家由卫东当,梅子想帮他这个四哥,可很多时候得看卫东脸色,实在爱莫能助。 </div> 到了西湖人家小区门口,马老师娴熟地右拐再左拐来到第二排后架好单车,拿出钥匙开了门。<div>  “小舅,你来啦。”听到开门声,扎着围裙的卫东笑嘻嘻地迎上来。</div><div> 卫东家窗明几净,三居室的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梅子是个干净人,卫东也一样,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div><div> 屋内香味扑鼻,长桌上放了两盘菜,辣椒溜肥肠,梅豆烧肘子,还有一盘花生米。桌上一瓶陈年老酒,颜色已经发黄,看来有时间了。</div><div> “你坐,最后一个汤。”</div><div> “好了,别弄了,两个人少点,别浪费。”</div><div> “嗯的。”</div><div> 洗手回到桌前,马明德给梅子发了条微信,拍了桌上照片给她,告诉她自己正在这,让她开开心。</div><div> 他发誓今天上午在农商行的事不告诉她,否则她又会寝食不安的。</div><div> 抽油烟机的声渐渐平息了,卫东小心翼翼地端着汤出了厨房:“皮肚蚕豆瓣,再加点虾米,好喝呢。”</div><div> 放下汤碗,卫东解下围裙一看酒还没上:“小舅,你倒酒啊?这酒有年份了,拿给你尝尝。”</div><div> 马明湖这才反应过来,他打开瓶盖,一股酒香即刻酒满屋子。</div><div> “这酒是老爹,当年印染厂奖励他的。”卫东自豪地回忆起往事,“老爹从上海学回技术,一印成功,救了印染厂。”</div><div> “老爹是个好人,走了也有头十年了。”</div><div> “是的!”卫东话锋一转,“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div><div> 马老师是这里的座上宾,这一切托小妹的福,卫东是个好妹夫,他对梅子没说的。梅子心疼他这个小舅,卫东跟着心疼这个小舅,以至于闺女有时候都嫉妒了。</div><div> “香!”马明湖一杯酒慢慢地下肚,情不自禁地夸赞。</div><div> “那你说的!吃菜吃菜。”左手拿筷子的卫东坐在一边,两个人跨角坐。</div><div>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不觉中马明湖酒喝上头了,借酒浇愁愁更愁,心中憋屈的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他竹筒倒豆子,把今天上午的事情和盘托出。</div><div> “二嫂太不是人了,侄儿反悔肯定是她出的鬼!”卫东一听情绪激动。<br><div> </div></div> 说着他打起了视频电话给梅子,振聋发聩的音乐响起,不一会儿视频里出现了和蔼可亲的身影。<div>  “四哥,来啦!”梅子一如既往笑嘻嘻的。</div><div> “梅子,你听我说啊!”卫东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div><div> 视频里的梅子听了肺都要气炸了:“什么人啦?说话不算话,她不就是耍赖,就指望我四哥一个人还吗?!我来打电话。”</div><div> 说着,视频挂了。</div><div> “来,小舅,吃菜,别想了,这种人会有报应的!”他端起盘子进了厨房,热气腾腾的烧肘子又上一份,“梅子会替你出头的,我们平时待他们多好?”</div><div> 马明湖何尝不知道,老二承包失败灰头土脸地回到老家,是梅子帮他在老家盖起了简易房子有了安身之地,这才有了后来的拆迁分房……</div><div> “什么情况啊?”卫东又开了视频。</div><div> “别提了,侄儿被我一骂,最后他同意了,小舅你到时找他。”梅子脸色红红的,明显是刚刚激动过。</div><div> 真的吗?会不会再出尔反尔呢?要不要现在就去让我打好欠条?马明湖头脑风暴咋起。不过,他快速否定自己,有梅子出面应该不会的……</div><div> 转眼来到了下周,与行长联系好,几个担保人分头出发。</div><div> 根据安排马明湖约来到了老二经济安置房,他现在是全村有名的困难户,村里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把一套房给他住,每年象征性地交千把块钱。</div><div> 可是,二楼马明湖敲了几次门无人回应,一种不祥的预感却上心头,不好!又黄了!</div><div> 不死心的他拨打电话给老二,每一次响铃让他心烦意乱,一种被耍弄的羞辱让他想骂人。</div><div> 终于电话通了:“老四。”</div><div> “我在去银行的路上。”</div><div> “签字,人呢?”</div><div> “儿子,他不肯签!”老二电话里嘟嘟囔囔,心里明显没半点底气。</div><div> “不肯签?!”马老师愤怒地挂了电话,前两天好兄弟还提醒他要不要提前,别夜长梦多。</div><div> 他立即打电话给梅子,梅子一听慌了,立即打电话给侄儿,可是无人接听……</div><div> 怎么办?这去还有什么意义?!多少次为了这笔贷款,几个担保人无功而返。难不成——</div><div> 马明湖心一横,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骑上车子奋力向南疾驰……</div><div> 电话又响了,按了一下蓝牙接听:“二哥,手机都被摔坏了。她说……她说这钱当初是我贷的,凭啥让她儿子背债?她还说……还说……”</div><div><div> 他怯生生地抬眼瞥了一下面如死灰的马明湖,声音细若蚊蝇:“她说……老四你不是有本事吗?不是能担保吗?让你担保去啊!反正……反正这钱,她儿子一分不会还!有钱也不还!”<br> “有钱也不还?!”这五个字,像五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穿了马明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br>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乌紫,指着马明海,想骂,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嗬嗬的、破风箱一般的喘息声。</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