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回想起那年的盛夏，我们还好年轻啊……</p><p class="ql-block">我和王成斌是从小的好同学、好玩伴。他爱好写作，我喜欢打篮球，他是我的观众，我是他的读者。我们生活在这座名不见经传的三线小城，一辆二八大杠用不了五分钟就能横穿那段最“繁华”的街区。</p><p class="ql-block">那年盛夏，我们一起高考落榜……</p><p class="ql-block">闲来无事，成斌总拉我陪他在文化局的编辑部门口转来转去。他崇拜这里的一位叫支冉的老师，那是因为在初中一年级的时候，他曾经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据说他同获得过矛盾文学奖的路遥是笔友，担任过本市“青年文风大赛”的评委，曾经给当代某国际文豪寄去过一篇名为《文风尚胆》的赞美诗，并得到了一串外文的回复。唯一遗憾的是，在国内的书店里没见过关于他的任何作品。</p><p class="ql-block">成斌怀里揣着落榜后点灯熬油完成的一篇“处女作”，期盼着支冉老师的出现。他决心鼓起勇气，毛遂自荐……</p><p class="ql-block">支冉老师下班啦！他身材轻瘦得让人感觉风大时都不易出门，白皙的皮肤与他身上那件白衬衫有些“靠色”，一副金丝边眼镜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反光。老师的自行车自由自在地从我们身边驶过……</p><p class="ql-block">瞬间的放弃，成斌给出一个理由:“拦截偶像有些唐突，是一种冒犯!”</p><p class="ql-block">他给我讲过，当年《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没有勇气投稿，竟让自己的妻子把手稿放在篮子里，偷偷送进出版社。然而，成斌没有可托之人。</p><p class="ql-block">看在他如此执着的面上，我记下了编辑部的门牌号，提醒他邮寄，这样既规范，又礼貌，且毫无冒犯可言。</p><p class="ql-block">万没想到，几天后，竟然收到编辑部的回信!确切的说，那是一张便签。成斌急切地展开……</p><p class="ql-block">“好的文风，需要心中有读者。文章是写给别人看的，要让别人愿意看……”</p><p class="ql-block">说不清这是一瓢冷水还是热水，成斌瞬间情绪低落，觉得自己的文章一无是处，对自己冒昧的投稿感到幼稚可笑。尤其懊悔自己的浅薄冒犯了心心念念的偶像，耽误了人家宝贵的时间……</p><p class="ql-block">我也反复阅读那张具有居高临下之势的便签。果然“文风”二字格局宏大，高屋建瓴，不愧为“文风大赛”的评委。不过，成斌对文学仅停留在爱好的层面，就像我爱打篮球一样，还不配“文风”二字。然而，“文章是写给别人看的……”，这句话醍醐灌顶!成斌应该受益匪浅。怨不得那些外国名著里都充斥着大量的情爱描写，扪心自问，哪个看到此处羞羞地翻过？难怪诺贝尔文学奖都被老外拿啦！假如有一天，中国的哪位作家勇于跳出我们传统含蓄的文化，大胆地写出丰乳、肥臀什么的，那么，在我们这个古老的文明里，也不难诞生诺奖得主。小小年纪，阅历太浅，沉淀不足，写写日记，自我感动还凑合!哪来的勇气向编辑部投稿。想到这里，我开始怀疑《少年维特的烦恼》和《狂人日记》可能真是作者发病时的作品，否则，日记是私密的，怎么能拿出来示人呢？这不科学啊!</p><p class="ql-block">于是我劝成斌:“没必要为别人几句欺人的大话烦恼，我怎么就从来没看过他的什么大作发表？他这段话的文风就不咋地!”</p><p class="ql-block">成斌道:“人家的文章可能都在国外发表。”</p><p class="ql-block">我反驳道:“文学无国界，谁知他有无真才实学，别是个寡蛋!”</p><p class="ql-block">成斌直勾勾地看着我，低声说道:“我才是个不现实的寡蛋!还是早点去找个补课班吧！”</p><p class="ql-block">提起补课、复读，我一时语塞，感到这夏天更闷热啦！</p><p class="ql-block">盛夏里，老榆树上的蝉鸣声毫无节奏，着实令人心烦。于是，我强拉硬托地带他来到那个属于我的露天球场，指了指场上球员说:“你看，打篮球多好!拿球说话，不讲繁枝缛节。”上场前，我想让我的这个忠实观众受点启发。</p><p class="ql-block">今天这场球不好打，本队球员里只有我一个高中生，其他都是成年人，他们身高体胖，嘴比脚快!我年龄最小，身体最单，只好尽力地跑位，努力地争抢，以弥补本队速度慢的短板。然而，比赛还是输了……</p><p class="ql-block">大个子中锋把责任怪在我的身上，竟指责我球风不好!卖弄球技，关键球没有传他，而是自己投篮了……如此种种。</p><p class="ql-block">一场野球而已，一种爱好而已，何必上纲上线呢？最无聊的冒犯就是为了显示自己而刻薄地指责他人，最可耻的吝啬就是连一句零成本的客气的话都舍不得讲!最低级的妒忌就是对远不如自己的人也要恶语中伤!</p><p class="ql-block">成年人的高高在上和自以为是简直令人不可思议!这时我发现，场边的成斌正咧着嘴笑我……</p><p class="ql-block">那年盛夏，闷热得出奇。我很晚才回家，吃饱就睡了……</p><p class="ql-block">肚子里胀乎乎的。我感觉自己笨得像一头猪躺在圈里，身边有篮球，有文稿，还有几头小猪……忽然，圈墙外伸进来一头骡子脸，翻鼻孔，大嘴巴，一双毛嘟嘟的大眼睛黯淡无光……</p><p class="ql-block">“好的作风生不出猪仔，孩子是给别人看的，要让别人愿意看……”骡子昂首挺胸，肌肉线条性感，猪仔的丑陋可能冒犯了它。</p><p class="ql-block">“孩子再丑，我总算生啦！我本来没想给别人看，有爱就好啊……”没等说完，我竟自我感动啦！</p><p class="ql-block">“你看我，高大威猛!那是因为当年驴唇吻了马嘴才产生我这么好的基因。”骡子炫耀，自我感觉良好。</p><p class="ql-block">“那怎么从来没见你生一匹小骡子啊？”我提出一个猪问题。</p><p class="ql-block">骡子一愣，强词夺理道:“那是驴、马的事，我没有那份义务!”神情傲娇。</p><p class="ql-block">我忽然想起这样一句俗语:“猪群里跑骡子——遇到大牲口啦!”我想快逃吧!于是，猪一般手刨脚蹬。</p><p class="ql-block">天刚亮，我还没从那些鸡零狗碎的梦里回过神来，门外又传来成斌那辆破自行车独有的催我出门的铃声……</p><p class="ql-block">坐上了他的”二等”，我才知道他拉我去找补课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