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士兵的尊严

蓝鸟在飞/诗人摄影家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士兵的尊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戈壁的风裹着沙砾,像无数把细刀,刮在李响的作训服上,发出“沙沙”的碎响。他攥着95式自动步枪的手指关节泛白,迷彩裤腿上沾着战术训练时蹭的黄土,裤脚还卷着半截没拍干净的沙粒。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在晒得黝黑的皮肤上划出一道亮痕,最终砸进脚下滚烫的沙地里,只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浅印。</p><p class="ql-block">“李响!出列!”</p><p class="ql-block">连长赵刚的吼声像块烧红的铁,“咚”地砸在队列前的沙地上。队列里三十多个侦察兵齐刷刷侧目,目光落在李响身上,有同情,有揶揄,还有几分习以为常的淡漠。李响的心猛地一沉,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挺直脊梁,靴跟“咔嗒”一声磕在一起,迈步走出队列时,迷彩服的下摆还在微微发颤。</p><p class="ql-block">“战术动作软绵绵像没吃饭!”赵刚手里的指挥棒点得地面咚咚响,棒尖的红绸子随着动作甩动,“卧倒慢半拍,匍匐像条蛆!还有射击——”他顿了顿,眼神扫过李响,像带着冰碴,“十发子弹,你打了五发脱靶,三发五环,两发六环!全连倒数第一!”</p><p class="ql-block">周围传来压抑的窃笑声,有人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战友,嘴角勾着嘲讽的弧度。李响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连耳尖都发烫。他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解放鞋鞋尖——鞋面上沾着圈干涸的泥印,是昨天五公里越野时溅上的,鞋头还磨破了一小块皮,露出里面灰白的布料。</p><p class="ql-block">他想张嘴辩解。想说自己每天天不亮就去操场加练,五公里跑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肺里像塞了团火;想说昨天夜里他在靶场练到凌晨一点,手指扣扳机扣得发麻,迷彩服的肘部磨出了毛边;想说刚才战术训练时,他的膝盖又磨破了,血渗出来,把护膝都浸湿了……可话到了嘴边,却像被戈壁的风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发紧的哽咽。</p><p class="ql-block">他不是天生就差。在家乡沂蒙山区,他是县里的短跑冠军,100米能跑11秒8,身体素质在同龄人里拔尖。征兵那天,武装部的老张拍着他的肩说:“小伙子,筋骨好,去部队当侦察兵,准能出息!”可到了侦察连,他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三班的王鹏是省摔跤队退役的,一个过肩摔能把两百斤的壮汉摔得直咧嘴;文书小林看着文质彬彬,却是射击特长生,五十米精度射能稳拿满环;就连比他晚来的新兵蛋子,都有练过武术的底子,战术动作又快又标准。</p><p class="ql-block">只有他,像个误入狼群的羊,拼了命想跟上队伍,却总是被远远甩在后面。</p><p class="ql-block">“李响,我问你,”赵刚的声音忽然放低了些,却更像一把重锤,砸在他的心上,“你穿着这身军装,站在这个队列里,知道什么是尊严吗?”</p><p class="ql-block">李响的肩膀颤了颤,没敢抬头。</p><p class="ql-block">“尊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赵刚的声音陡然提高,“你现在这样,连战术动作都做不好,连枪都打不准,战友们怎么看你?家里人知道了,怎么抬得起头?你这不是丢自己的脸,是丢侦察连的脸,丢这身军装的脸!”</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李响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帐篷外的风还在呼啸,像鬼哭狼嚎,战友们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有人还在磨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悄悄摸出枕头下的照片——是张塑封的合影,照片上,他穿着崭新的迷彩服,胸前别着大红花,左边是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口磨得发亮,右边是母亲,围着蓝布围裙,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他们身后,是自家那栋矮矮的平房,墙头上还晒着玉米棒子。</p><p class="ql-block">他想起临走前的那个晚上,父亲把他拉到堂屋里,从怀里掏出一个蓝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现金,有零有整,最大的面额是五十元。“响儿,”父亲的声音沙哑,手指因为常年干农活而布满老茧,摩挲着他的肩膀,“到了部队好好干,别让人瞧不起。咱庄稼人,骨头要硬,尊严要自己挣。”</p><p class="ql-block">“别让人瞧不起。”这句话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李响的心里。他猛地坐起身,套上作训服,抓起放在床尾的作训鞋,赤着脚悄悄走出了帐篷。</p><p class="ql-block">靶场的灯还亮着,惨白的水银灯光照在黄色的沙地上,像铺了一层薄薄的霜。李响走到三号射击位前,熟练地从战术背心里掏出弹匣,“咔嗒”一声装上步枪。他举枪,瞄准,枪托抵在肩窝上,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作训服传过来。可枪口却在夜色里微微晃动,像风中的草叶。</p><p class="ql-block">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手臂稳定下来,手指慢慢扣动扳机。</p><p class="ql-block">“砰!”</p><p class="ql-block">子弹脱靶了,打在靶纸旁边的土坡上,扬起一阵细小的沙尘,在灯光下看得清清楚楚。</p><p class="ql-block">李响咬了咬牙,腮帮子鼓了起来。他放下枪,揉了揉发酸的手臂,又重新举枪。一次,两次,三次……汗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流,滴在枪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的手臂越来越酸,肩膀被枪托抵得生疼,可他没有停下。他想起连长的吼声,想起战友们的窃笑,想起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想起母亲眼角的皱纹——他不能就这么认输,不能让家里人失望,更不能让自己抬不起头。</p><p class="ql-block">尊严,是要靠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挣回来的。</p><p class="ql-block">从那天起,李响像变了个人。每天清晨五点,天还没亮,营区里的起床号还没响,他就已经出现在操场上。五公里越野,他背着三十斤的沙袋,跑得比平时快了整整两分钟;战术训练时,别人练一遍,他练三遍,膝盖和手肘被磨得血肉模糊,他就贴上厚厚的创可贴,再缠上纱布,继续在沙地上匍匐前进,沙子钻进伤口里,疼得他直冒冷汗,却咬着牙不吭一声;射击训练结束后,他留在靶场,对着空靶反复练习瞄准、呼吸、扣扳机的动作,手指扣扳机扣得磨出了茧子,连吃饭时拿筷子都在发抖。</p><p class="ql-block">战友们渐渐发现了他的变化。以前那个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的李响,眼神变得越来越坚定,动作也越来越利落。战术训练时,他能第一个冲过终点线,匍匐前进的速度甚至超过了班里的老兵;射击时,他的成绩一次次提高,从全连倒数第一,慢慢爬到了中游,甚至有一次,五十米精度射拿了48环,仅次于文书小林,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p><p class="ql-block">赵刚看在眼里,脸上的表情也渐渐缓和下来。有一次,训练结束后,他走到李响身边,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拍了拍他的肩:“不错,有点侦察兵的样子了。”</p><p class="ql-block">李响愣了愣,接过矿泉水,瓶身上的水珠沾在他的手背上,凉丝丝的。他看着连长,嘴角慢慢扬起一个腼腆的笑容,那笑容里,有释然,有骄傲,更多的是一种找回尊严的踏实。</p><p class="ql-block">三个月后的野外拉练,是对侦察连所有士兵的终极考验。三天三夜,负重三十公斤,在无人区里行军两百公里,还要完成侦察、潜伏、突袭等一系列战术任务,中途没有补给,全靠随身携带的压缩饼干和水壶支撑。 </p><p class="ql-block">拉练走到第二天下午,天空突然变了脸。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被乌云覆盖,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砸在脸上生疼。泥泞的道路让行军变得异常艰难,每走一步,脚下的淤泥都会把靴子紧紧吸住,拔出来时,靴底沾满了沉甸甸的泥巴,比平时重了好几斤。</p><p class="ql-block">不少战友的体力都到了极限。三班的王鹏脚磨起了水泡,一瘸一拐地走着;新兵蛋子小张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有人开始抱怨,有人放慢了脚步,队伍渐渐拉成了一条长蛇。</p><p class="ql-block">李响的脚也磨起了好几个水泡,最大的一个在脚后跟,有硬币那么大,每走一步,都像有根针在扎他的肉。他咬着牙,额头上的汗混着雨水往下淌,模糊了视线。他紧紧跟着队伍,手里的步枪被雨水打湿,变得更加沉重,枪身的金属部件凉得刺骨,可他却攥得更紧了。</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一阵骚动。</p><p class="ql-block">“不好!有人掉沼泽里了!”</p><p class="ql-block">李响心里一紧,赶紧抬头往前看——只见前面不远处,一片浑浊的沼泽地里,新兵小张的半个身子已经陷了进去,泥浆没到了他的腰,他的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脸上满是惊恐,嘴里大喊着:“救我!救我!”</p><p class="ql-block">“快!拉他上来!”赵刚吼道,声音在雨幕里显得有些沙哑。</p><p class="ql-block">几个战友立刻冲了过去,伸手想拉小张,可沼泽里的吸力太大,刚一碰到小张的手,自己的身子就被往沼泽里拽,吓得赶紧往后退。小张挣扎得更厉害了,身体却陷得更深,泥浆已经没到了他的胸口,眼看就要没过肩膀。</p><p class="ql-block">“别乱动!越动陷得越快!”赵刚急得额头冒汗,却一时想不出办法——沼泽周围全是稀泥,根本没有可以借力的东西。</p><p class="ql-block">李响的心像被揪紧了。他顾不上脚疼,猛地卸下背上的背包,扔在一边,然后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往沼泽边爬。泥浆沾满了他的作训服,把他的头发和脸都糊成了泥色,可他一点也不在意。他伸出手臂,尽量往前探:“小张!抓住我的手!别乱动!”</p><p class="ql-block">小张看见了他,眼里瞬间燃起了希望。他停止了挣扎,努力地伸出手,颤抖着抓住了李响的手腕。</p><p class="ql-block">沼泽的吸力瞬间传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拽着李响的手臂,把他往沼泽里拉。李响的半个身子都快被拉进去了,肘部陷在稀泥里,疼得他龇牙咧嘴。他咬紧牙关,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臂上,手指死死地扣着小张的手腕,一点一点地把他往岸上拉。</p><p class="ql-block">“再加把劲!”赵刚和几个战友也冲了过来,有的趴在地上拽李响的脚,有的伸手拉小张的另一只手,几个人齐心协力,终于把小张从沼泽里拉了上来。</p><p class="ql-block">小张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身上全是泥浆,嘴唇还在发抖。李响也瘫在泥地里,手臂被拽得又红又肿,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红痕,泥浆钻进了他磨破的膝盖里,疼得他直抽冷气。</p><p class="ql-block">“谢……谢谢你,李响……”小张拉着他的手,声音哽咽,眼里满是感激。</p><p class="ql-block">李响笑了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没事,都是战友……应该的。”</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他们在一个废弃的山洞里宿营。赵刚生起了篝火,火焰“噼啪”作响,映照着每个人疲惫却坚毅的脸庞。小张把自己的压缩饼干分了一半给李响,又递给他半壶热水:“响哥,你吃点东西,暖暖身子。”</p><p class="ql-block">李响接过饼干和水壶,心里暖暖的。这时,赵刚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给李响,自己也点了一根,烟雾在篝火旁袅袅升起。</p><p class="ql-block">“李响,今天表现不错。”赵刚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赞许,“以前我总说,尊严是自己挣的,现在我要告诉你,作为一名军人,尊严不止是个人的荣誉。”</p><p class="ql-block">李响抬起头,看着连长,认真地听着。</p><p class="ql-block">“军人的尊严,是穿上这身军装时的挺拔,是端起枪时的坚定,是在战友需要时,能挺身而出的勇气。”赵刚顿了顿,指了指身边的战友们,“是和战友们一起扛过风雨,一起守住阵地,一起完成使命的担当。这,才是军人真正的尊严。”</p><p class="ql-block">李响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他终于明白了,尊严从来不是靠成绩和名次换来的,不是靠别人的夸奖换来的,而是靠永不言弃的坚持,靠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勇气,靠对战友的守护,靠对这身军装的忠诚,靠对使命的担当。</p><p class="ql-block">拉练结束那天,当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回到营区时,营门口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李响站在队列里,挺直了脊梁,眼神坚定而明亮。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身边的战友们一起,构成了一道最挺拔、最坚定的风景。</p><p class="ql-block">他再也不是那个自卑、怯懦的少年了。他用自己的努力和行动,赢得了战友的尊重,赢得了连长的认可,赢得了属于自己的尊严,更赢得了作为一名军人的荣耀。</p><p class="ql-block">风掠过营区的白杨树,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歌唱。歌唱着这群年轻的士兵,歌唱着他们用青春和热血,守护着的——军人的尊严,和祖国的荣光。</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