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红山口哨卡

蓝鸟在飞/诗人摄影家

红山口哨卡



风是刀子，裹着雪粒子往人骨头缝里钻。陈野把军大衣的领口又立了立，驼色的绒毛被冻得发硬，蹭得下巴生疼。界碑上的“中国”两个字被雪盖了大半，他伸手去拂，指尖刚碰到石头就僵成了红萝卜，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冻裂的血痂。

这是红山口哨卡，海拔五千米，全年无夏，风从不歇脚。陈野来这儿满三年了，刚来时他总盯着远处的雪山发呆，班长老周拍着他的肩说：“别瞅了，这山看着近，走起来能把你鞋底子磨穿。咱在这儿，就是给祖国看大门的，一步都不能退。”

那时他还不懂“一步都不能退”意味着什么。直到第一个冬天，雪下了整整半个月，补给车开不上来，他们就着雪水煮压缩饼干，夜里裹着两层被子还能冻得牙齿打颤。有天凌晨换岗，他看见老周靠在哨塔的柱子上，睫毛上结着白霜，呼吸出来的白气在风里瞬间散成碎雾，手里却还攥着那本翻得卷边的《哨兵守则》。

“小陈，换岗了。”老周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陈野接过他递来的枪，金属枪身冰得刺骨，他却攥得更紧了些。老周揉了揉冻得发紫的耳朵，笑着说：“今天风小，能看见山那边的云。”

陈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铅灰色的云层压在雪山顶上，像是要把整座山都压垮。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疼得他眯起眼睛，却忽然看见远处的雪地里，有个小小的黑点在动。

“班长，你看！”他赶紧指给老周看。老周眯着眼瞅了半天，眉头慢慢皱起来：“像是迷路的牧民。”

红山口常有牧民的牛羊走失，可这么大的雪，人在雪地里待上半小时就会冻僵。老周立刻抓起对讲机：“指挥部，红山口发现疑似迷路人员，请求支援！”

对讲机里的电流声滋滋啦啦，半天传来回应：“补给车刚出发，预计两小时后到达，你们先注意观察，切勿擅自离岗！”

“两小时？”陈野急了，“再等两小时，人就冻没了！”

老周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黑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托。陈野知道，哨卡有规定，哨兵必须坚守岗位，不能擅自离开。可他看着那黑点在雪地里摇摇晃晃，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心揪得发紧。

“我去！”陈野猛地攥紧拳头，“班长，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把人带回来，半小时就回来！”

“不行！”老周厉声喝止，“雪太深，风又大，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人冻死吗？”陈野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想起刚来的时候，老周跟他说，这哨卡虽小，却是祖国的第一道防线，守住这儿，就是守住身后的家。可如果连眼前的人都守不住，谈何守住家？

老周沉默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递给陈野：“里面是热水，省着点喝。把我的大衣也穿上，跟着脚印走，别偏离路线。”

陈野愣了愣，老周身上就剩件单衣，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他刚想推辞，老周已经把大衣往他身上裹：“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你。”

雪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陈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黑点的方向挪，风灌进衣领，冻得他喉咙发疼。他把水壶揣在怀里，偶尔喝一口热水，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很快被刺骨的寒冷吞噬。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个老人，怀里抱着一只小羊羔，正蜷缩在雪地里，嘴唇冻得乌青，已经快失去意识了。陈野赶紧跑过去，把老周的大衣脱下来裹在老人身上，又把水壶凑到他嘴边：“大爷，喝点水，我带你出去！”

老人慢慢睁开眼，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感激，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陈野听不懂，只知道他是在道谢。他把老人扶起来，让老人搭着自己的肩膀，一步步往哨卡的方向走。小羊羔在老人怀里“咩咩”地叫着，声音微弱。

风越来越大，陈野的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咬着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走，快点回到哨卡，老周还在等着他。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看见哨塔上的灯光，像黑夜里的一颗星。老周正站在哨塔下，朝他的方向张望，看见他回来，赶紧跑过来帮忙扶着老人。

“怎么样？没冻着吧？”老周上下打量着陈野，看见他冻得发紫的耳朵和手，眉头皱得更紧了。

“没事，”陈野笑了笑，牙齿还在打颤，“大爷没事，就是有点冻着了。”

他们把老人扶进哨卡的值班室，生起炉子，给老人倒了杯热水。老人喝了水，缓过劲来，拉着陈野的手，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谢谢……谢谢解放军同志……”

陈野看着老人眼里的泪水，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起刚来时，他总觉得这哨卡又偏又冷，日子过得枯燥又乏味。可现在他明白了，老周说的“一步都不能退”，不仅是守住界碑，更是守住身后的每一个人。

补给车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医护人员给老人做了检查，说只是轻微冻伤，没什么大碍。老人被扶上补给车时，还不停地回头朝他们挥手，怀里的小羊羔也“咩咩”地叫着，像是在道别。

陈野和老周站在哨卡前，看着补给车的灯光慢慢消失在风雪里。风还在刮，雪还在下，可陈野却觉得没那么冷了。他攥着手里的枪，看着界碑上“中国”两个字，忽然觉得无比清晰。

“班长，”陈野轻声说，“以后换我守在这里，你放心。”

老周笑了，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长大了。”

夜里换岗，陈野站在哨塔上，望着远处的雪山。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他却挺直了脊梁，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他知道，这哨卡很小，小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可这哨卡又很大，大到承载着祖国的安宁，承载着身后无数人的团圆。

他想起家里的父母，想起小时候在村口看见的解放军叔叔，想起他们胸前的红领巾。那时他就想，长大了也要当解放军，要保护别人。现在，他做到了。

雪还在下，落在界碑上，落在他的军大衣上，落在他紧握的枪上。陈野轻轻哼起了军歌，歌声在风雪里回荡，坚定而嘹亮。他知道，只要他站在这里，只要这哨卡还在，祖国的大门就永远不会被风雪攻破。

这是红山口哨卡的故事，是无数哨兵的故事。他们站在祖国的边疆，用青春和热血，守护着每一寸土地，守护着每一个黎明。风是刀子，雪是铠甲，他们的身影，是风雪里最坚定的界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