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户人家

珍山清河

<p class="ql-block">  卧虎山的南面是一条又深又长的沟岔,蜿蜒曲折五六里,沟深林密,幽静宜人;潺潺溪流在沟草的呵护下悄无声息的从西北山颠奔向东南沟口,转而向南,汇入皂涧河,伴随着哗哗声流向远方,像条青龙环绕在枕山脚下。当地人习惯的称那条沟为黑龙沟,那条河为清水河。</p> <p class="ql-block">  在枕山的脚踝处,依据山坎土涯错落的居住着三户人家,像个歪歪斜斜的品字镶嵌在山脚下,远离村庄,清静而幽雅。种着小麦、玉米和大豆,养着猪、羊、鸡与牛,野菜、野果野山坡,农家生活朴实过。挑上两担甘泉水,苦乐人生耐寻味。三户人家共饮一眼泉水,同走一条山道,背靠枕山坡,面朝皂涧河,相依相伴,延续着山乡人家的悲欢喜乐。</p><p class="ql-block"> 山凹的最上边住着一户姓康的人家,当家人叫康有德,他父亲买下了这片山坡,在此安家落的户,土改时划成了地主成分,可远离村庄,住的偏僻,倒也安然。山凹的左边土嘴边上住着一家姓范的人家,范友良是太岳兵团过黄河那阵子随军跑来的娃娃兵,行军途中扭上伤了脚,被康家的老妈子收留了下来。老妈子也姓范,无子无女,讨慌要饭到此,做了康家的朴人。康家家主看在老妈子朴实肯干、勤勤恳恳多年的份上也十分同情她,就默认了。老妈子看着十三四的范有良聪明灵利、嘴甜心善、乖巧懂事,便留下来做了自己的儿子,帮着为康家喂马放牛。土改后,康家养牛喂马的土窑院便成了老妈子与范友良相依为命的家。因缺药、治疗不及时,范友良还是落下了一脚残迹,走起路来一颠一颇的。山凹下边靠近河边的地方住着一户姓朱的人家,也是逃慌要饭到此的。男人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一去不回,杳无音信。朱氏实在生活不下去了,便带着年幼的儿子福贵与童养媳秀云讨慌要饭至此,住进了康家丢弃的庄家窑里遮风避雨。先是给康家打打短工,挖挖野菜,免免强强的活着,士改时康家靠近河边的两孔旧窑洞分给了朱家。解放后,康家定成了地主成份,康家的老妈子与一无所的朱家划成了贫农,三家人从此有了各自的农田,各自的家,依旧和睦相处着,平平淡淡的生活着。随时代发展,逐步过上农村农业合作社的集体生活。一九五八年成立人民公社后,住在同一山凹里、互为邻居的三个家庭光荣的加入了人民公社,成了黑龙沟、下沟小队普普通通的社员家庭。</p><p class="ql-block"> 岁月如梭,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中康有德到了结婚的年龄。他的岳父在三年自然灾害中离世而去,一言九鼎的岳母还是按早年的约定将女儿嫁到了康家。身为贫农的妻子并没有赚弃他的地主成份,一心一意的为康家生了三个孩子。大的叫阿鹏,老二叫阿翔,老三叫阿飞。康老爷子、康母在三年自然灾害中病逝后,康有德将老妈子看成了康家最亲近的人,将范友良视为亲哥哥,两家人情同手足,不分你我。三儿子出生后,有德老婆一看又是男孩,一直想要个女儿的她心有不悦。康有德看出了妻子的心事说:“放心吧,下一个一定是女儿。”老妈子去看望康家媳妇时得知了康家的情况,便顺水推舟说:“你哥友良无子无女,不如将阿鹏过继给他,我养着,你们再生一个女儿。”有德和妻子一商量便签应了。范友良比有德大六岁,因一脚残疾,不能干重活,小队长安排他护林。过龄的他也想取妻生子,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可连个热心的媒婆都没遇到。时间以久,也便心恢意冷了。整天游荡在黑龙沟与皂涧河边的柳园里、杨树下,听听蝉鸣,撩撩春风;青草地上躺躺,林荫下一颠一颠的晃着,潇洒自在。范友良对相亲之事也感渺茫,也失去了希望,像看到头顶那片轻若薄纱的云悄悄飘过一样熟视无睹。和继母相依为伴的他,无事总爱翻翻康有德家里那几本发黄的旧书,望着书中那有趣的裸体美人图发呆。偶尔也试着用那比头发还细的银针在腿上、脚上、手上、身上扎扎,撵撵转转,在潺潺流水声中打发着光阴,在阳光斑驳的林荫下熬着日子,尽情的泡在幽静、温馨的生活中,仿佛那样就可以治好自己的脚病,过上正常的人生。继母对说:“阿鹏这孩子聪明灵利,活泼可爱,认做儿子,老了也有人照应。”友良也觉得这样可行,添个小孩,生活中就多了一份乐趣,上有老,下有小的,家也更像个家了,老了还有人照顾,何乐而不为呢?况且自己年龄大了,谁家的姑娘又舍得嫁给自己这个蹶子呢?相亲是没希望了。有活泼可爱阿鹏与继母为伴也是上苍送给自己的福分。那穷山僻壤、兄弟成群的山西老家恐怕也不能回去了,这里似乎更适合自己。一家三口,祖孙三代,相辅相成,相依为命这是缘分,这大概就是上帝为自安排的家吧。这样想着,心里感觉美滋滋的范有良就爽快的答应了,阿鹏便叫范鹏了。</p><p class="ql-block"> 朱家的儿媳妇生了两个女儿,大的与阿鹏同年生,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像她母亲那样胖胖的,见人总是羞答答的,胀着一张红彤彤的脸蛋闷不作声。奶奶总说,小丫头像西山头上的一片红霞一样美丽、好看,便取名叫红霞了。红霞是奶的心肝宝贝,不论出门还是在家,总绕着奶奶转,妈妈说是奶奶的衣襟,奶奶说是自己的拐杖,邻居说老太婆像长了条尾巴,走到哪里,身后总跟着红霞。</p><p class="ql-block"> 红霞的父亲福贵是个瘦高个,原本帅气十足,稳重寡言。只从为大队支书家掏窑洞受伤后便落下了驼背弓腰的毛病,走起路来像张弓,眼睛总瞧着地面,仿佛在寻找丢失的金子。红霞的妈妈秀云性格开朗,爱说爱笑,为人处世落落大方,干净利落,丰腴的身躯更增添了几分优雅和诱人的魅力,总让同龄的女人嫉妒、男人羡慕。红霞兼收并蓄,长的像母亲,性格像父亲,小伙伴们玩耍时总不受欢迎,只有奶奶能逗她高兴,眼前晃晃,身后溜溜,快乐永远在奶奶身后,养成了孤僻的性格。</p><p class="ql-block"> 在大队支部书记的避护下,红霞的父亲福贵做了小队的保管员。小队的农具,粮食种子都归他管,进库出库听队长安排。白天发放,傍晚收回,库门锁上回家吃饭。保管这事,事轻责任重,不能掉以轻心,夜里更需防盗住守库房。忽闻静夜有行人,听见狗叫忙起身。确认不是盗库存,插上房门度黄婚。迷迷糊糊合上眼,长梦悠悠到天明。听见钟声哐哐响,库房门前开始忙。春夏秋冬四季长,忠于革命,忠于党。</p><p class="ql-block"> 红霞家居住的土窑洞距弯弯曲的皂涧河不足二十米,门前就是河草护着的清清泉水,明净又安祥,饮水极为方便。纪霞的母亲马秀云,每逢听到黑龙沟对面土嘴上高悬的牛车铁轮哐哐哐做响时,那颗惧怕迟到、剋工分的心格外紧张,慌忙扒一碗晚熟的热饭,便匆匆忙忙起身走了,留下红霞与红利由奶奶照看。饭后,步履蹒跚的奶奶刷刷碗,洗洗衣,缝缝补补快中午,柳树园中走一趟,拾柴做饭赶忙又忙。妈妈歇工回到家,脱鞋和衣床上躺。摆脱疲倦与劳累,吃罢午饭又出门。一天挣得八分工,养家糊口跑不停。常住河边水气浓,冬寒夏潮病积成。皮肤痒,关节疼痛,怕岭怕热常生病。村上太远不方便,看病抓药还要钱。家边住着土医生,针灸几下缓解痛。挖点草药煎一煎,看病吃药不算难。近水楼台先得月,远亲确实不如近邻。</p><p class="ql-block"> 范友良在柳园那清静幽山雅的环境中生活了几年,为了治好自己那陈年旧疾的脚病费尽心事。有事没事常到大队部的药铺逛逛,与村里的老村医打的火热,看了不少医书,学了不少中医知识和理论,认识不少药草,懂得不少民间偏方。熟人见面,闲聊中常有人说起自己或家人的苦衷。有个头痛脑热的,脚疼胳膊痒的小伤小病,他都能给个偏方让对方回家试一试,到山上采点山草药回家煮煮熬熬,泡制后喝喝、抹抹、贴贴、糊糊,用过他方子的人都说好使,很灵验。日子久了,便不知不觉的传遍了小小村子,人们都知道村子里有个土郎中。</p><p class="ql-block"> 范、朱、康三家与老村子隔着一条黑龙沟,一道清水河,一个卧虎山脚的土嘴,孤零零的住在枕山脚踝处,偏僻、清静、孤悬村外,只因处在皂涧河的下游,大村子的人都称为下沟。以前没有车路,一条羊肠小道拐弯抹角的连着大村,仿佛世外桃源。朱家住河边,土窑顶上是麦场。来到麦场,左边上个土坡是康家,右边直走五六十米是范家,岔路口三条几十米长的小路通到三家,通往三个方向。范、康两家挑水吃从朱家门前过,朱家上山走康家门前,进村从范家门前经过,无事家里守清闲,有事串串门、聊聊事、帮帮忙。红霞妈像个病秧子,这儿不疼那儿就痒,隔三差五的找范友良问医。中午时间短,下工休息一阵儿才能吃饭,饭后坐不上多时间,上工的钟声就响彻耳畔,等吃罢晚饭才算清闲。大集体日落西山方收工,小河边,擦把脸,涮涮脚,除除汗,回到家中歇半天。黄豆灯火屋点亮,红薯馍馍黄糁汤。吃罢饭大人忙,妈妈哄女被中藏。婆婆涮锅又洗碗,泼水砸煤灶上放,尖尖火棍通一通,留个气眼留火种。回到屋中上了床,被窝暖暖孙梦香。儿媳悄悄关上门,暮色苍苍去问诊。无人知无人晓,星星月亮祝美好。日久芳心渐渐旺,天长地久情意长。穴位深处藏银针,大手按摩肌肤亲。油灯火苗上下跑,满屋暖意任逍遥。世间自有真情在,魂牵梦绕天知道。凡人凡事人间情,好山好水好风景。</p> <p class="ql-block">  阿鹏改姓范时已六岁了。进了范家门后一直跟在老妈子身边,晚上睡在她怀里,小嘴叫奶时像唇上抹过蜜,甜甜的。范母拾了个乖巧懂事的大孙子,笑咪咪的应答着从嘴角一直甜到心底,由孙子陪着,赶跑了孤单,撵走了寂寞,抬手动脚的小事孙子还能帮着,别提有多高兴了。生产队大集体,金秋时节分玉米,红薯地里分红薯,刨片收藏靠自己。月光下,范友良坐地刨片,康有德回挑收藏,康妻领着儿子摆片晾晒,范母照顾幼小。弄完范家弄康家,齐心协力如一家。</p><p class="ql-block"> 12岁那年的一天夜里,范友良给马秀云扎完汉针后聊起了闲话。看着眼皮下渐渐长大的阿鹏聪明灵利、乖巧可爱,马秀云心生一计,对范友良说:“老范呀,阿鹏今年12了吧,按老人们的说法也长大成人了,和红霞同岁,结为伴侣该多好啊。做我的女婿,邻上加亲你看如何?”范友良笑了,两人成了亲家,交往起来就更加方便了,也免得村里人说闲话,思量的心暗自高兴起来,平日里少言寡语、中规中矩的他情不自禁的答到:“那好吧!”红霞那姑娘虽不爱说话,可温柔善良,勤快,继母渐渐上了年纪,家中没有个女人操持怎象个家,这送上门的儿媳让他心里美滋滋的。在贫穷落后的农村,儿女婚事父母定还是常有的事,也顺理成章,无可非议。怕老婆的福贵无话可说,太太的话就是圣旨,太太就是家里的主心骨。贪玩的阿鹏与红霞不知不觉的过着蒙蒙的少年生活。</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的改革春风从卧虎山吹过,万物复苏,大地争荣。集体的土地按好籁三等又分给了各家各户,集体的农具也作价成了私人物品。老保管的福贵要了播种的木制耧,康有德分到了木犁,范友良抓到了一头牛,住在同一个三凹的三家人又合伙买了一台小型打麦机,既是邻居又是亲戚的三家人拧成了一股绳,那绳牢牢的将三家人掍挷在了一起。春耕、夏播、秋收,康有德因为阿鹏扛起了重担,犁地、拉车、架车,凡是重体力劳动成了他的专利,一颠一簸的范友良,弯腰驼背的福贵配合着搭搭下手,犁完朱家的地,种罢范家的田,接下来才是自己。讲完麦子扒红薯,忙忙碌碌过寒露。互帮互助三家亲,芬芳山菊香宜人。</p><p class="ql-block"> 八三年的阴云笼罩着枕山脚下的小小山村,缠缠绵绵的疾病夺去了马秀云那丰满又温心的人生。康有德、范友良协助朱福贵将多情的马秀云安葬在了幽静偏僻的枕山坡上,按当地古老的习俗办理了丧事。做为亲家,康有德、范友良各捐六十元做为赠礼表示安慰。从此,小学毕业的红霞成了朱家实实在在的家庭主妇,洗衣做饭,照顾老奶奶成了日常。</p> <p class="ql-block">  水清鸭泳柳色青,山乡故土别有情。在县城读高中的阿鹏每次周末回家。走在蜿蜒曲折的枕山小道上,一种放飞自然的感觉便油然而生,路边的野菊花争奇斗艳,带刺的山枣树红绿相间,信手摘几颗野枣放进口中,那酸酸甜甜的滋味陶醉心田,是那样亲切,是那样温心。今天不知怎么了,感觉心情有点沉重,也许是高考的压力给压的,也许毕业班的紧张氛围将头脑箍的太紧了,总觉着不自然。他一脚深一脚浅、忐忑不安的向山下走着,仿佛身后总有人跟着似的。停下脚步扭头细瞧,什么也没有,只有夕阳的余晖披在山头,疑似跟踪的脚步声也消声灭迹了。环顾四周才发现,距路边几十米远的田涯下高高陇起的土堆上插着五彩缤纷的纸制花圈,疑虑的心、不停的猜着不解之迷向念念不忘的家走去。回到家中方知,伯父为他量身定制的岳母去世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