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楚恩施行|恩施大峡谷

那山那水

<p class="ql-block">恩施大峡谷,盘踞于鄂西南的崇山峻岭间,东接江汉平原,西连渝东秘境,恰处巫山山脉与武陵山脉的交汇地带。这片被《中国国家地理》誉为“喀斯特地貌天然博物馆”的秘境,藏在北纬30度的神秘纬线附近,长江支流清江如一条碧绿的绸带,绕着峡谷蜿蜒流淌,既滋养了两岸的生灵,也镌刻下大地亿万年的变迁印记。宋代诗人陆游曾途经鄂西,留下“楚蜀咽喉,巴夔锁钥”的感叹,道尽此地连接川楚、扼守要冲的地理分量。</p> <p class="ql-block">9月16日,晨光刚吻上山尖的薄雾,我们便踏上了奔赴大峡谷的旅程。抵达后,我们先下旅游大巴,再换乘景区接驳车,接着乘坐无人驾驶轻轨,最后搭乘缆车上山。缆车像一枚银色的梭,在晨雾中缓缓穿行,将脚下的世界织成一幅流动的水墨——初升的太阳为远山描出金边,群峰在云海中半隐半现,时而有云絮漫过缆车玻璃,伸手仿佛能触到天地初开时的湿润。清代诗人顾彩游历鄂西时曾写下“蜀道难犹易,楚关险自多”,此刻才知,这“险”字里藏着何等惊心动魄的壮美。</p> <p class="ql-block">随着缆车攀升,整片山脉的轮廓如巨兽苏醒般舒展。数以百计的石峰如披甲的千军,在云海中列阵沉浮:有的如利剑劈空,锋芒刺破晨雾;有的如巨屏横亘,岩层的褶皱像被岁月揉皱的锦缎;更有几座峰峦并肩而立,恰似仙人对弈,棋盘便是那片翻滚的云涛。云雾在山谷间流淌,时而漫过峰腰,让石峰成了浮在半空的蓬莱仙岛;时而骤然散去,露出深谷中蜿蜒的溪流,如大地袒露的银带。阳光穿过云隙的刹那,千万道金辉在峰林间跳跃,恍若《楚辞》中“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的时空交响。</p> <p class="ql-block">缆车越过最后一道山脊时,七星寨的全貌如画卷陡展。层层叠叠的山峦是大地的掌纹,刻满了2.5亿年的地质密码——这里曾是特提斯洋的海底,二叠纪的珊瑚礁在板块碰撞中隆起,又被雨水与时光雕琢成如今的模样。俯瞰脚下,峡谷如大地被撕开的衣襟,露出深褐色的肌理;远眺天际,峰林如海潮奔涌,一直漫到天的尽头。这十分钟的空中巡礼,像乘一叶扁舟在地质年代里漂流,看沧海如何成桑田,看海底如何变高山。</p> <p class="ql-block">踏上海拔1700米的绝壁栈道,风带着山涧的水汽扑面而来。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云雾在谷底翻涌如沸;身旁是垂直的岩壁,青灰色的灰岩上布满了远古海洋的印记——三叶虫的爬行轨迹像一行行模糊的诗,直角石的壳痕如远古信使留下的封印。栈道如游龙贴壁而行,时而钻进仅容一人侧身的岩缝,岩壁的凉意透过衣衫渗进来,带着四亿年前的海味;时而探出悬空的观景台,脚下便是万丈深渊,让人想起李白"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惊魂,却比诗中更添几分苍茫。</p> <p class="ql-block">就在这刀削斧凿的绝壁上,最动人心魄的莫过于那些黄山松。它们不是温室里的娇客,而是与岩石角力的勇者。有一株松树从岩壁的裂缝中横生而出,主根如虬龙般死死攥住岩石,裸露的部分被风雨打磨得油亮,仿佛能数出它与岁月较劲的年轮;有一株扎根在不足巴掌宽的石缝里,树干扭曲如弓,却在顶端猛地扬起枝桠,针叶如剑指天,活脱脱一幅"宁折不弯"的剪影;最令人屏息的是倒挂在悬崖的那株,主干几乎与绝壁平行,像被狂风按在岩石上的不屈者,而新生的枝条却执拗地向上生长,带着一种向命运宣战的决绝。</p> <p class="ql-block">当地人说,这些松树是土家英雄“巴蔓子”的化身。据《华阳国志·巴志》记载,战国时巴蔓子为平内乱,向楚国借兵,许诺以三城相谢。乱平后,他不愿割地辱国,遂“自刎以头授楚使”,楚王感动于其忠义,以上卿之礼厚葬其首,巴人则葬其身于恩施境内。传说他的忠魂化作青松,永远守护着这片土地,故崖松多“横生不屈,似有侠气”,清代《恩施县志》便有“巴蔓子魂化崖松,挺然立壁,示忠贞不折”的记载。这传说让每一片松针都染上了血性,风吹过松林的呼啸,仿佛是英雄未绝的浩叹。</p> <p class="ql-block">行至“一炷香”观景台,所有人的脚步都慢了下来。这座拔地而起的石柱,如天神随手插在群山间的玉簪,150米的高度让它在群峰间鹤立鸡群,底部仅4米的直径更显奇险,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它吹折。岩层在岁月的打磨下泛着青灰色的光,近看才发现,柱身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沟壑,那是雨水冲刷的痕迹,如同一道道时光刻下的年轮,记录着千万年的风雨。</p> <p class="ql-block">云雾是“一炷香”最灵动的伴侣。有时云絮轻轻漫过柱顶,像给它笼上一层薄纱,石柱在雾中若隐若现,恍若仙境中悬浮的玉柱;有时浓云从谷底翻涌而上,将石柱半截吞没,露在外面的部分如在云海中扎根的仙草,更添几分神秘。阳光穿云破雾的刹那最是惊艳,金辉顺着柱身流淌,把青灰色的岩石染成暖橙,柱顶的几丛野草在光里轻轻摇曳,仿佛燃着跳动的火苗,真应了“一炷香”的名儿。</p> <p class="ql-block">土家老人说,这石柱是白虎仙君点化的神香,每逢初一十五,山雾缭绕时,能听见柱顶有铃声响,那是仙君在清点人间祈愿。曾有地质学家来此考察,惊叹于它的奇险,说它是三叠纪石灰岩经风化、溶蚀而成,能在亿万年的地质运动中保持不倒,堪称“喀斯特地貌的奇迹”。清代《施南府志》里也记着它:“孤峰独耸,形如香炷,云雾缠之,若香烟袅袅。”</p> <p class="ql-block">从七星寨下行,循着水声向天龙地缝走去。越靠近地缝,空气越显清凉,瀑布的轰鸣如远方的战鼓,在山谷间不断回响。转过一道弯,大地突然向两侧退让,露出一道深邃的裂缝——天龙地缝全长16.8公里,最深处达230米,两侧的岩壁如被巨斧劈开,青灰色的岩层垂直耸立,却在底部被流水打磨得温润,像大地敞开的怀抱。阳光从顶端的“一线天”漏下,在谷底的溪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飞瀑溅起的水雾中,偶尔能瞥见一道彩虹,如架在天地间的桥。明代诗人田九龄游历至此,曾写下“地裂天开疑鬼斧,泉飞瀑溅若银河”的诗句,道尽这份惊心动魄的美。</p> <p class="ql-block">地缝深处是瀑布的世界。五彩黄龙瀑布的水流带着黄铁矿的光泽,将谷底的卵石染成了斑斓的调色盘,土家人说这是女娲补天剩下的彩石,被流水磨洗得愈发璀璨;云龙瀑布则如银河倾泻,70余米的落差让水流撞击在岩壁上,碎成千万颗珍珠,又在下方聚成碧潭,潭边的钙华体如凝固的浪花,每一道纹路都是水流写了千万年的信。导游指着钙华体上的钟乳说:“一滴水要花百年才能凝成一粒钟乳,这整面岩壁,是千万滴水下的慢功夫。”这让我想起《周易》里“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句子——自然从不用蛮力,却以最持久的韧性,雕凿出最震撼的作品。</p> <p class="ql-block">土家人叫它“大地的泪痕”,说当年盘古开天,天地分离时,大地因不舍而落泪,泪水汇成溪流,冲刷出这道地缝。这个浪漫的传说藏着一个民族的共情:他们看懂了自然的“伤口”里,其实藏着生机——地缝两侧的岩壁上,蕨类植物从石缝中钻出来,垂下绿色的流苏;溪流里的石蛙“呱呱”叫着,与瀑布的轰鸣应和。每逢三月三“女儿会”,年轻的土家儿女会来地缝边对歌,姑娘们的歌声如瀑布般清亮,小伙子们的木叶吹奏似松涛般浑厚,让这片寂静的峡谷充满了人间烟火。</p> <p class="ql-block">暮色为群峰镀上金红时,我们踏上归途。回望大峡谷,“一炷香”在暮霭中若隐若现,绝壁上的青松在晚风里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什么。这一天的行走,像一场与自然的对话,也像一次对生命的叩问:当黄山松在岩缝中扎根时,它想的或许不是“如何存活”,而是“如何生长”;当“一炷香”在风雨中挺立时,它展现的或许不是“对抗”,而是“坚守”。</p> <p class="ql-block">恩施大峡谷最终告诉我们的,或许正是生命最本真的韧度——不是在顺境中舒展的繁茂,而是在绝境中依然向上的倔强。就像那些崖松,把根须扎进岩石的裂缝,也要让枝叶触碰阳光;就像那条地缝,纵然是大地的“裂痕”,也能孕育出瀑布与彩虹。这韧度,写在岩层的褶皱里,藏在松针的锋芒中,也该刻在每个探寻者的心里——因为生命的价值,从来都在于困境中依然选择生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