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饥饿的月光</p><p class="ql-block">1963年的中秋，我的啼哭划破了饥饿的苍穹。八口人蜷缩在漏风的土屋里，月光透过茅草缝隙，在爷爷皲裂的手掌上投下细碎的银斑。母亲总在交公粮后带着我潜入田野，枯瘦的手指在稻茬间翻找，像在打捞沉没的星星。红薯皮上的泥渍是童年的糖霜，冻疮蔓延时，母亲用辣椒盐水为我搓揉，火辣辣的疼里竟尝出些许暖意。</p><p class="ql-block">碎布缝的书包总在雨天渗水，我在潮湿的地面上练字，笔迹被雨水冲成蜿蜒的小溪。爷爷用长满老茧的手指点着湿漉漉的字：'长孙要读书。'他卖掉寿材时，木屑纷纷扬扬落进炊烟，像一场金色的雪。</p><p class="ql-block">二、命运的岔路口</p><p class="ql-block">1982年的体检表上，'不合格'三个字像冰锥刺进胸膛。张砚田老师捎来的口信还带着体温，父亲焦急的身影便出现在韶山冲的晨雾里，我仿佛看见命运在重检单上画了个圈。农校毕业那日，桃林寺镇的尘土粘在皮鞋上，竟与后来天井乡的烟灰同色——都是岁月燃烧后的余烬。</p><p class="ql-block">公文包里的半包烟渐渐受潮，就像那些未兑现的承诺。集体上访的声浪掀翻办公桌时，我才懂得：前朝的债，要用今生的骨血来偿。</p><p class="ql-block">三、幸福的根系</p><p class="ql-block">父亲倒下的那晚，煤油灯把佝偻的身影投在土墙上，像一株被风折的老槐。母亲围裙里的米粒粘在补丁上，像银河漏下的光。妻子在我人生低谷时为我织的毛衣，终于把黑夜织成黎明。</p><p class="ql-block">如今孙女数白发的手势，与当年爷爷点字的手影重叠。儿子儿媳泡的君山银尖在杯中舒展，恰似我展开的皱纹。那些冻疮、罚单、上访信，原来都是岁月埋下的茶种，经年累月，终于泡出一盏透亮的春色。</p><p class="ql-block">尾声</p><p class="ql-block">六十二年，不过是汨罗江上的一截浮木。当孙女的小手抚过我掌心的老茧，当妻子晾晒的旧衣在风中扬起，我忽然明白：所有坎坷都是光的容器，盛满人间至味。这杯岁月陈酿，敬过往，敬未来，敬每个平凡如稻穗的生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