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小说】 再别康桥

蓝鸟在飞/诗人摄影家

康桥旧梦



余童推着行李箱走出上海虹桥机场的那一刻，梅雨季的湿气便裹着熟悉的梧桐香扑面而来。细密的雨丝斜斜织在空中，将远处陆家嘴的摩天楼晕成一片模糊的银灰色剪影。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2023年6月12日，距离他离开这座城市，整整八年。

出租车沿着延安高架缓缓行驶，车窗外的风景像一帧帧褪色的老电影。外滩的万国建筑群依旧庄重，只是江对岸的天际线又添了几栋刺破云层的高楼，像一把把锋利的剑，划开了他记忆里的上海。余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钱包内侧，那里夹着一张边角泛白的照片——十八岁的他和肖雨濛并肩站在康桥的垂柳下，女孩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笑容比初夏的阳光还要明亮。

“师傅，麻烦停在武康路393号附近。”报出地址时，余童的声音有些发涩。

武康大楼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ArtDeco风格的几何线条在雨雾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余童拉着行李箱，沿着梧桐掩映的街道慢慢走，雨水打湿了他的白衬衫袖口，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八年里，他从伦敦大学学院的建筑系毕业，在鹿特丹的建筑事务所做了五年设计师，去年才跳槽到上海的一家国际设计公司，负责老建筑改造项目。所有人都说他是“衣锦还乡”，只有余童自己知道，他回来的真正原因，藏在这条街尽头那栋爬满凌霄花的老洋房里——那是肖雨濛的家。

八年前的夏天，也是这样一个梅雨季。余童和肖雨濛坐在康桥公园的长椅上，手里攥着刚收到的录取通知书。他被伦敦大学学院建筑系录取，她则拿到了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的Offer。

“余童，”肖雨濛的手指轻轻划过他通知书上的校徽，声音软得像棉花糖，“你说，我们会不会像这康桥的水，一分开，就再也遇不到了？”

余童当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冰镇可乐递到她手里：“傻丫头，地球是圆的，等我在伦敦站稳脚跟，就接你过去看真正的康桥。”

肖雨濛仰头喝了口可乐，气泡在舌尖炸开，她弯着眼睛笑：“拉钩，不许骗我。”

两只手指勾在一起的瞬间，余童以为他们的未来会像这康桥的夏天一样，永远明亮温暖。可他没想到，距离和时差，会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碎他们的约定。

初到伦敦的日子，余童忙着适应高强度的学业，每天泡在设计室里画图到凌晨。肖雨濛则在上海忙着专业课和钢琴比赛，两人的聊天时间越来越短，从最初的每天视频，到后来的隔三岔五发消息，最后只剩下简单的“早安”和“晚安”。

转折发生在余童大二那年的冬天。肖雨濛给他发了一条长消息，说她妈妈确诊了乳腺癌，需要长期治疗，她要暂停学业照顾妈妈，让他安心在伦敦读书，不用分心。余童看到消息时，正在赶一个重要的设计方案，他匆匆回复了一句“照顾好自己，有事随时找我”，便又投入到工作中。他以为这只是暂时的困境，却没想到，这成了他们疏远的开始。

接下来的半年里，余童偶尔会给肖雨濛发消息，问起阿姨的病情，她总是回复“还好”“在好转”，语气里带着刻意的疏离。直到有一天，余童在朋友圈看到肖雨濛的动态——她站在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的门口，配文“新的开始”。

余童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给肖雨濛发消息，问她为什么突然去了巴黎，为什么不告诉他。可消息石沉大海，电话也无人接听。几天后，他收到了肖雨濛的回复，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余童，我们不合适，别再联系了。”

那天晚上，伦敦下着罕见的大雨，余童站在宿舍的阳台上，看着远处的大本钟，手里攥着手机，指尖冰凉。他不明白，明明前几天还在说“等妈妈好起来就去伦敦找你”的女孩，为什么突然就说了分手。他想回国问清楚，可当时正是毕业设计的关键时期，他只能把所有的情绪压在心底，任由遗憾在心里生根发芽。

这次回上海，余童负责的第一个项目，是康桥公园附近的老建筑改造。当他在项目计划书上看到“康桥”两个字时，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知道，这是命运的指引，让他重新回到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项目启动会的那天，余童穿着熨帖的白衬衫，戴着黑框眼镜，认真地向团队成员介绍改造方案。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米白色西装套裙的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抱歉，我来晚了，”女人的声音温柔而清冷，像初春的泉水，“我是这次项目的音乐顾问，肖雨濛。”

余童的身体瞬间僵住，手里的激光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缓缓抬起头，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里。肖雨濛留着及肩的短发，发尾微微卷曲，脸上带着淡淡的妆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可那双眼睛，依旧像康桥的水，清澈而明亮，只是此刻，里面盛满了惊讶和复杂。

“余……余工？”肖雨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我，”余童弯腰捡起激光笔，手指有些发抖，“好久不见，肖老师。”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团队成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故事。余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肖老师，请坐，我们刚好讲到音乐主题的融入部分。”

那天的会议，余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肖雨濛身上，看着她认真记录的侧脸，听着她温柔的发言，记忆里的画面和眼前的景象不断重叠，让他有些恍惚。

会议结束后，余童叫住了肖雨濛。“肖老师，”他快步追上她，“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肖雨濛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他们走进街角的一家咖啡馆，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雨还在下，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你……这些年还好吗？”余童率先打破沉默，他看着肖雨濛的眼睛，里面写满了愧疚和思念。

“挺好的，”肖雨濛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在巴黎待了六年，去年刚回来，现在在上海交响乐团做钢琴演奏家，偶尔也做一些音乐顾问的工作。”

“阿姨……还好吗？”余童小心翼翼地问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八年的问题。

肖雨濛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我妈妈……三年前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乳腺癌晚期，没能留住。”

余童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厉害。“对不起，”他声音沙哑，“我不知道……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怎样呢？”肖雨濛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光，“那时候你正在准备毕业设计，压力那么大，我不想让你分心。而且，我妈妈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我需要立刻出国深造，才能尽快赚到足够的钱给她治病。巴黎的音乐学院给了我全额奖学金，还提供了兼职机会，我以为……那是唯一的选择。”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分手？”余童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

“因为我怕，”肖雨濛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怕我妈妈的病会拖累你，怕你会因为我放弃伦敦的学业，怕我们终究走不到一起。我以为……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让你彻底死心，好好追求你的梦想。”

余童看着她流泪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他终于明白，当年的分手，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过在意，反而让彼此陷入了误解的深渊。

“傻丫头，”余童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你怎么这么傻？我们是恋人啊，应该一起面对困难，而不是独自承受。”

肖雨濛靠在桌子上，肩膀微微颤抖，压抑了八年的委屈和思念，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余童看着她，心里满是心疼，他多想把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他一直在等她。

那天下午，他们聊了很久，从十八岁的康桥，聊到伦敦的深夜，再到巴黎的街头。余童告诉肖雨濛，这些年他一直在关注她的消息，看她的音乐会视频，听她演奏的曲子，甚至在去年得知她回国时，立刻申请调回上海分公司。肖雨濛也告诉余童，在巴黎的日子里，她常常会想起他们在康桥的时光，想起他说要带她去看伦敦的康桥，想起他们的约定。

“你还记得吗？”肖雨濛擦干眼泪，笑着说，“当年你说要带我去看伦敦的康桥，结果到现在都没兑现。”

余童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暖暖的：“那现在，我可以兑现承诺了吗？下个月我要去伦敦考察项目，要不要一起去？”

肖雨濛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却笑着点了点头：“好。”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余童和肖雨濛因为工作经常见面。他们一起去康桥公园考察，一起讨论老建筑改造的细节，一起加班到深夜。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他们并肩走在康桥的河畔，聊着未来的梦想。

项目开工那天，余童和肖雨濛一起为奠基石培土。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余童，”肖雨濛看着他，眼神温柔，“我们……重新开始吧。”

余童紧紧握住她的手，用力点头：“好，重新开始。”

一个月后，余童和肖雨濛一起登上了飞往伦敦的飞机。飞机穿过云层，朝着遥远的天际飞去。余童握住肖雨濛的手，她的手很软，很温暖。

“你看，”余童指着窗外的云海，“像不像当年康桥的云？”

肖雨濛靠在他的肩上，笑着说：“像，比当年的还要美。”

伦敦的康桥，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河畔的金柳，像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他们的心头荡漾。余童和肖雨濛沿着河岸慢慢走，像八年前那样，只是这一次，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余童，”肖雨濛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余童将她拥入怀中，声音温柔而坚定：“傻瓜，我怎么会放弃你？不管走多远，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康桥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地的碎金。河畔的垂柳轻轻摇曳，仿佛在为他们祝福。那些错过的时光，那些遗憾的过往，都像这康桥的流水，缓缓流淌，最终沉淀为心底最温柔的记忆。

再别康桥，不是告别，而是重逢。是穿过岁月的风雨，跨越万水千山，终究还是遇见你，牵起你的手，一起走向属于我们的未来。

回到上海后，余童负责的老建筑改造项目顺利完工。改造后的康桥文创园，保留了老建筑的历史韵味，又融入了现代的设计元素，成为了上海的新地标。开园那天，肖雨濛在园区的露天剧场举办了一场钢琴独奏会，余童坐在第一排，看着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她，眼里满是爱意。

演出结束后，余童捧着一束向日葵走上舞台，单膝跪地，拿出了一枚戒指。

“肖雨濛，”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哽咽，“八年前，我在康桥对你许下承诺，要带你看遍世界的美好。八年后，我想在这座我们共同守护的城市，对你许下一生的承诺。你愿意嫁给我吗？”

肖雨濛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用力点头：“我愿意。”

余童为她戴上戒指，将她拥入怀中。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康桥的晚风轻轻吹过，带来了梧桐的香气，也带来了幸福的味道。

他们的故事，始于康桥，终于康桥。那些错过的时光，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在重逢时，更加珍惜彼此。就像康桥的流水，无论绕多远的路，终究会回到大海的怀抱；就像他们的爱情，无论经历多少风雨，终究会回到彼此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