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眼瞅着快腊月根了，姐电话里悄悄的说，爹的状况这几天不太好。</p><p class="ql-block">妈早几年走了，九十岁的爹，患病卧床一年多，一直由退休的姐照看。</p><p class="ql-block">腊月二十六，爹今天气色还挺好。看我来了，眉眼间亮堂许多，摆手示意我过去。</p><p class="ql-block">“爹给你点东西！”</p><p class="ql-block">一直以来说话含糊，吐字不清，今儿清楚许多。</p><p class="ql-block">爹颤巍巍的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我接过，打开来，里面是一本红皮家族谱，还有一枚锈迹斑驳的挂胸奖章。</p><p class="ql-block">这个很有年代感的奖章，金色牌面正面镂刻着麦穗环绕的高炉铁水，红色的铁水浮雕“1958”字样；奖章背面，刻有“吉林地区钢铁指挥部”名头，这个奖章是六十年前那个红彤彤年代，爹在工厂青年突击队时获得的。</p><p class="ql-block">“这么多年，还留着？”，“还是你留着吧。”</p><p class="ql-block">“我还能几天了？〞</p><p class="ql-block">年迈后的爹言语温和许多，满是期待的眼光，让我无以回驳。</p><p class="ql-block">“嘀嘀嘀……”，年三十凌晨两点半，手机铃把熟睡中的我唤醒。姐这时打来的电话几乎让我百分百料定电话的内涵。</p><p class="ql-block">“爹是不想再拖累家人！”</p><p class="ql-block">姐默默地像是在自语。</p><p class="ql-block">中午前，按照爹几年来一再告诫，没发通知，轻车简从，现场仅是他的儿女按他的生前要求料理完后事。</p><p class="ql-block">“你爹这个人，一辈子除了一门心思想着工作再就是为了别人，最亏的就是他自己！”</p><p class="ql-block">这是妈活着时候常念叨的一句话。</p><p class="ql-block">爹小时候那会儿，还是满州国时期，爷爷带着全家到磐石与辉南两县交界唤作裕德屯的山沟里垦荒种地。兵荒马乱时期，受尽兵匪横行，鱼肉百姓折磨。后来，共产党的抗联游击队的出现带来截然不同的变化。严明的规矩和可亲的样貌，让这支队伍成了乡亲们的亲戚和家人。那段时光，我家成了抗联指挥部，每每领导都住在我家，劈柴挑水等活计，战士们包下了，队伍出发时，双方都恋恋不舍。</p><p class="ql-block">“共产党好，抗联人亲”，是老辈人嘴上口头禅。建国前后，爹参加了新中国召工进了工厂。五十年代初，随着工厂搬迁，来到吉林市。</p><p class="ql-block">工作和生活条件的改善，热火朝天的新中国建设，让爹把对共产党的感激和祖国壮丽前景的向往，化作一往无前的干劲。</p><p class="ql-block">不管领导分配什么工作，爹都尽心竭力去做，为做最好，抛家舍业，废寝忘食，以致，次次评选争优，回回获奖先进，几千人的工厂，爹年年都是最前面那个披红戴花的劳动模范。</p><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政府要在远郊九站新建化纤厂，党组织号召积极分子报名，支援国家新的基地建设。当时，家离爹工作的工厂仅几百米距离。可要去新建的化纤厂需要坐火车，而且上下火车还有十几公里路程需要步行，尽管如此，已身患胃病和大骨节病的爹仍然是第一批报名。此后每天如一日，通勤这一路程十几年，直到退休前，搬家到吉林化纤厂职工住宅，才结束如此日复一日的奔波。</p><p class="ql-block">上进，正派，自强。这些评价不光是爹的做人准则，也是指导教育子女的尺子。当年16岁的姐下乡到离家近百公里的偏远山乡永吉县金家公社，第二年，爹的工厂恰好去金家招工抽人。负责招工的领导曾在私下里表示有需要协调的可以打招呼。因为当时招工需要评优选拔，爹选择了沉默，结果姐错过这次招工，在农村集体户呆了八年，24岁才被招工返城，以至直到今天，姐还偶有怨言。</p><p class="ql-block">干干净净干事，老老实实做人。这也是熟悉的人对爹一致评价。材料统计、物资管理，这些被有些人看成的肥差曾是爹的长时间的工作内容，只是，哪怕是一块木板，一颗铁钉，爹这一辈子也没见往家拿过。</p><p class="ql-block">“最漂亮的是你妈！〞</p><p class="ql-block">前些年，改革开放初期，社会上流行“追明星”，家里少辈们谈笑议论中，有的去问爹哪个明星漂亮，不想爹憨憨地冒出这句，意想不到的答语引来屋里一片笑声。</p><p class="ql-block">“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苦巴苦业把你们拉扯大；还呕心沥血地操持咱们家，谁比你妈功劳大？还有谁能赶上你妈漂亮？”</p><p class="ql-block">平素不善言语，一脸认真的爹刚说完，热闹的屋里顿时平静了。</p><p class="ql-block">爹文化不高，大多时候不苟言笑，没见有啥爱好。只有一样出奇，那就是爱书。大概从记事开始，贫寒的家境就没断过新书。每隔一段时间，爹用口攒肚挪的钱买来新书，把全家人聚拢起来朗诵一段。家里的墙壁钉满了挂书的钉子，贫瘠的寒舍充满了书香。当时，由于年幼无知，对比别的小朋友，还觉得自家怪怪的，很有些难为情。只是自上学开始，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差，特别是语文课目，一直得到老师赏识。恢复高考后，我所在的厂办中学连年被讥讽为考“零”、升“秃”，自我当年考入大学，学校实现突破，被称“长毛”了，由此，学校开启了一轮升学热潮。</p><p class="ql-block">回首自己的成长历程，大学毕业工作以后，通过党组织栽培、同事帮助，自身严格要求和不断努力，加上时代赋予的机遇，业内业外取得了一些无愧于己，甚至未尝期待的业绩和成就。工作几年，加入中国共产党，连年被单位评先进和记功；担任副科及正科领导都是当时县级机关最年轻的，三十岁出头，又被选任县局级领导。</p><p class="ql-block">业余爱好也得以发展，同爹一样，没有烟酒嗜好的我，恋着阅读写作。这些年，一批诗文在各级各地频频获评奖项，还出版了纪实散文集。</p><p class="ql-block">爹的一生生活上节俭清贫，这枚奖章是给我留下的遗产。</p><p class="ql-block">物质上看，一枚奖章实在算不出些许价值，但是它凝结着爹的汗水和心血，映射着忠诚、干净、自强的品格，蕴含了祥和、创造、向上的风气。</p><p class="ql-block">这些优良的品格和淳厚的家风培养了我，也始终激励着我在人生历程中一路前行，并锻造成了今天的我。</p><p class="ql-block">如此品格，如此家风，堪称富足的精神养料，这些闪闪发光的精神食粮又何尝不是千金难买的宝贵财富呢？</p> <p class="ql-block">家谱与奖章</p> <p class="ql-block">吉林地区钢铁指挥部</p> <p class="ql-block">年轻时的爹</p> <p class="ql-block">五十年代全家福</p> <p class="ql-block">晚年的爹妈和孙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