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拿大高校文学社2025年第21期 （总第432期）

由之

大家好！感恩节过得怎么样？
本次主题会是一个有点哲学探讨的命题，很简单，一个字： 我
可是我相信，这不会有个简单的答案。
以武林外传秀才的一段台词来说“我是谁？我的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你可以叫这个名字，我也可以叫，但是把我这个名字去掉呢？ 我又是谁？”
人生如梦，梦里你是蝶，还是庄周？经历过几番寒暑？几度秋凉？你知道你自己是谁了吗？
世事如棋，你在你自己的棋局里，你是帅，你在他人的棋局里，你又是谁？你已经走到了哪一步？
心理学上来说，人有本我，自我，超我的分别，那么你的本我，自我，超我又分别是什么？
有没有一个瞬间，让你意识到你自己的存在，你的与众不同？或者你的使命，来路和去处？ 就像鲁智深的偈：今日方知我是我。
拿起笔来，写下我自己吧，我们眼中的你，和你自身认知的你，一定有许多不同甚至大相径庭，种种不同，能让我们了解到一个更清晰的你，也能让你知晓一个更深层的你。
愿意来个我的前半生自传问平生功业黄州瞻州
呢，还是展望将来志在千里？悉听尊便！
想对着镜子勾勒自我漫画线条呢，还是细细画个灵魂的自画像？愿闻其详！
写首打油诗调侃下自己呢，还是来个深入人心的洋洋洒洒自我剖析？盎兴乎来！
我相信，我这个主题，也许让你觉得大有可为，也许会惕然而惊，然而无论如何，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当下，面对着满山锦绣，想一想我是谁，谁是我———
会是个很自我的时刻。

01. 姜建青 【满江红】书怀

02. 江毅【我】左禾右长戈 [汉字诗话]

03. 丹蕾 关于青春的一个梦

04. 姜建青 【七律】秋日吟怀 次坡仙韵

05. 亚东 雪色白塔

06. 万沫 我是一个不着边际的理想主义者

07. zhouquan 从“我们”到“我”

---王大妈的自述

08. 龚如仲 命运转移的我

09. 曹晓梅 碳基身躯，电子之魂

10. 颜如玉 做个小女人

11.艾蓝 我，在两种光之间

12.艾蓝 我，从未离开

13. 艾蓝 满江红 海外抒怀

14. 谷中的百合花 我的佛系人生

15. 龚如仲 古体诗 人生三叹

16. 爱华会 我的自白——中华教

17. 舒瑜 我是谁

18. 一米阳光 北国素心，渡我岁月安暖

19. 曹晓梅 影子的两面

20. 小涟漪 我喜欢自恰的我 我爱我喜欢

21. 宋竞明 我是谁 （有感舒瑜文章而作）

22. 赖展兴 秋桜

23. 原野 童年的印记 一个“野孩子”的成长记忆

24. Zhouquan 风吹过

25. 张清 我算老几

26. 冯风 我

27. 薛昭建 我的反霸斗争

28. 北美徐迅 我是彼特潘 多伦多租房记

29. 黄彭年 我的那几斤几两

30. 由之 我赋

31. 宋竞明 我之镜

32. 刘俊民 外来物种及与浪共舞

01.【满江红】书怀

作者/姜建青

十载寒窗，谢造物、青衫终得。长安醉，长帆济海，好风凭力。蕙帐轻辞缘底事，空留猿鹤声萧索。为斗米，折尽庾郎腰，人天北。

唯德耀，心相惜，朝举案，昏鸣瑟。共裁诗泼茗，渐驱孤寂。篱畔黄花初擢秀，索题频拂春秋笔。且开怀，绿醑满金樽，吟秋色。

02.【我】左禾右长戈 [汉字诗话]

江毅

霞披满地禾，
风激云水歌。
万年家与国，
有我握长戈。

*我，左禾右戈。持戈护禾护家。

03. 关于青春的一个梦

丹蕾

昨夜梦见我们了。

还是那间教室，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空气里飘着粉笔灰的味道，却又奇异地混着一股清甜的米香。没有推杯换盏的喧嚣，没有刻意寒暄的热闹，大家就那么自然地围坐在一起，面前都放着一只青瓷小碗。

碗里，便是那梦的主角——白色的糯米汤糕。

说是糕，却更像一件温润的玉器。通体雪白，呈完美的圆柱形，静静地卧在清亮的汤水里，表面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用白瓷勺子轻轻一碰，它便微微颤动，像初凝的晨露，又像受惊的云朵，娇嫩得让人不忍下口。

终于，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小块。入口的瞬间，并非咀嚼，而是一种温柔的投降。它仿佛没有重量，舌尖轻轻一触，那看似有形的糕体便化作一股丝滑的暖流，带着糯米的淳朴香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顺着喉咙悄然滑下。那是一种极致的“入口即化”，来不及品味形态，只留下满口清润的余韵。

……原来，这糯米汤糕的丝滑，竟像一把奇妙的钥匙，瞬间开启了记忆的保险箱。那些被岁月磨平棱角的往事，那些泛黄的情感，在这一刻，都随着这抹温柔的甜，重新变得鲜活、滚烫。

我们不再谈论现在的工作、家庭、房子车子，只是吃着那虚幻的汤糕，聊着那些毫无意义却让我们笑出眼泪的蠢事。那份默契，仿佛我们从未分离，昨天才刚刚下课。

梦，终究是醒了。窗外是现实世界的晨光，嘴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
我忽然明白，那入口即化的，或许不只是糯米汤糕。更是我们那一段怎么抓也抓不住的青春岁月。它被时光巧妙地酿成了这道点心——看起来依然完整洁白，触感依旧熟悉亲切，可一旦重逢，便化作一股暖流，瞬间融入心田。

亲爱的同学，我们各自在人海里浮沉，被生活打磨成不同的形状。但总有一些东西，像那碗梦中的汤糕一样，纯净、柔软，能将我们一瞬间带回到最单纯的年纪。

它提醒着我，有些情谊，从未真正消散，只是被岁月熬煮得更加丝滑、更加绵长。

若真有机会相聚，不必珍馐美馔，一碗清茶，几块点心，便已足够。因为我们品尝的，从来不只是味道，而是共同走过的，那一整个青春荡漾的年代。

04.【七律】秋日吟怀 次坡仙韵

作者/姜建青

每每偷闲醉湖钓，垂纶长伴夕阳低。
惯于樽畔闲呼鹤，争与世间狂斗鸡。
赏菊时邀彭泽叟，泼茶总有孟光妻。
先生吟里殊乡老，又见征鸿送日西。

05.《雪色白塔》

文/亞東

后庭的禅意园终于成型。仿着《千里江山图》的神韵，青峰蜿蜒，石莲铺水，虚实之间仿佛真山水。风光无限，我的目光却最终凝在那座靠墙而立的七层白塔上——它太洁白，太沉默，使我忍不住凝望，陷入了无边的冥想。

那种冥想，是倾尽全力却一无所获的折磨，极致的压抑无法释放，面色潮红却依旧无言。思绪困于樊笼，既无力挣脱，又不愿放弃，只觉深深的无奈。

我攥了几次拳头，手指紧紧弯曲成一团，土黄色、暗淡、丑陋如一团残芥，仿佛尚未腌透的榨菜梗儿。因抓得太紧，一股汗臭扑地从指缝间喷出。我知道，这是必须决绝的时候了，于是终于下定决意：不信有我做不到的事。

我要做的事其实并不复杂——不过是找出一个起笔的角度，一篇文字的路径罢了。这将是一篇应制之作，还有两天就要交稿。末日，唉，该死的末日，又一次光临。每周一次，如同例行的处刑，由不得我不急、不得不慌。

望向窗外，眼前却模模糊糊。远处庭院里的景象，是塔还是树？分不清，也懒得分清。管它呢，放手罢。文章的结构与内容，就交给那无拘的意识去打理，爱往哪儿就往哪儿，关我半毛钱的事？如此一想，便任由思绪自由遨翔，或匍匐爬行，如烟般随风而去。

于是，我从虚空中的博古架上，取出左侧第三排第八瓶酒。瓶塞轻响，被指尖挤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斜线，落入右侧墙角。别问我那是什么酒——我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心已乱，人正烦。

第三排第八瓶——你若因此联想到了“三八”那个词，随你。你有你想的自由，我有我不理的自主。只是得提醒你，许多地方的方言里，“随你”听起来就是“捶你”。若你家乡正是如此，那你可得掂量掂量，这联想值不值得做。因为被我“捶你”，那是真疼，你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在放飞自我、借酒消愁之前，我必须郑重声明一件大事：我是个好人，真的。正直、良善，毫不动摇。从来都是好，只是偶尔不高兴——因为你们，总是假装看不见我。

我有很多秘密，最重要的那个就是——我是个真好人。你若不信，那这世上就没有真理了。没有真理，我就不愿告诉你我的那些隐密之事。为了天地大同、山水平和，你得信我。只要你信我，我就坚信你的坚信，热爱你的热爱。

完成了前头那点正经事，我一伸手，从虚空中唤来一只雕花的犀牛角樽。雕工之细腻，让我顿生狐疑。考古界总嚷嚷“粗大明、粗大明”，这只精雕细琢的樽，作何解释？如今假货泛滥，若当年景泰元年冬月，在洪泽湖畔伏杀的，是一头水牛而非犀牛，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樽还是这只樽，可角，便不是那根角。这念头一闪，手里的樽仿佛真的蠕动起来，雕花模糊成水波的纹路。什么犀角牛角，不过是个名头。名头一变，樽还是酒樽，我却好像喝下了一杯掺了水牛汗水的假酒，喉咙里一阵发紧，那股憋闷的创作焦虑，非但没有被浇灭，反而更像一团湿重的棉絮，堵在了胸口。

我是个良善之人，从不干坏事，干过的都好，所以我心里笃定：我这辈子注定有好果子吃。可心底还是有点怕——怕生活太颠，怕世道太晃。你可能不知道，好人半规管特别敏感，一颠就晕，一晕就闭眼。眼睛一闭，世间百态都消失不见——没了万物，就没了是非；没了是非，自然也就没了坏事。于是，世界突然就美好了，多干净，多纯粹。欧耶！刚这么想，屁股一扭，我差点从椅子上掉到地上。

抬手倾樽，一股暖流从喉头直坠丹田，眼前的虚空仿佛也荡漾起来。这一荡漾，便让我想起那些热衷于哲学的朋友——他们总是面目模糊，在概念的泥潭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挣扎，看上去是好人，却总差那么一口气，办不成事。为什么？我此刻醺醺然地明白了：他们太“干”。他们谈论“存在”与“虚无”，却从不曾真正地“存在”过一回。

真正的思辨，难道不该是一场仪式吗？ 得像远古的祭司，事前焚香沐浴，赤脚沾满泥土，围着篝火，头上插着最鲜艳的雄鸡尾羽，在月圆之夜发出狼一般的嚎叫……可他们呢？他们什么也不做。不洗脚，不点火，头上光秃秃的。别说鸡毛，连根鸟羽都没有。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同样空无一物。这让我有些扫兴，便为他们开脱：罢了，也怪不了他们。听说他们常聚的那片野竹林，山猫肆虐，土狼横行，大鸡小鸡早被叼了个精光，世上早已无毛可插。

可他们终究是太端着了！没有鸡毛，水塘边大片大片的芦苇，折几根充作令箭又何妨？仪式是假的，但那份心不能假啊。罢了，罢了，我这般为他们操心，他们又何尝知道？还是酒好，这第三排第八瓶的酒，才是真能带我飞翔的羽毛。

我终于感觉到颠簸了，身在云里头、脚在水中央。周遭茫茫萤萤，睁眼闭眼，没什么不同。过去现在未来，事事看得见，事事摸不着。正迷糊，就记起了许多以前的事。耳道痒，似爬进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像虫子，进进出出。有歌声，响起又落下，落下又响起，于是我就想说说歌的事情了。我听到，隐隐约约的，雄强伟豪之声有之，坚硬决绝之音亦存。更有靡靡之音，还像晨早小草叶尖上的水珠，晶莹、柔顺、美丽。

我终于感到了颠簸——非船非车，是世界在晃。我人浮云之上，脚在水中央，四围茫茫闪闪，有无数萤火虫在眼前、耳边飞翔。睁眼和闭眼无差别。天与地、今与昔，一锅炖烂的汤，满满的时间味道。


那些过去的、忘了的、压下去的记忆，趁我晃神，全冒了头。耳道微痒，像有不三不四的虫子在爬——也许不是虫，是旧事；也可能是风，是神经，是潜意识在爬行、游走。

在这迷离恍惚间，我听见了歌声。若隐若现，有雄音如鼓者，也有锋音似刀斩，坚硬而决绝；让我心醉的却是丝音软语，似晨露落在草尖，一颗一颗，晶莹，温顺，美得无辜，美得无暇。于是，我就决定了，得好好说说歌这回事。

《大爱五十六》，得提它一嘴。这首歌铁骨铮铮，配得上豪雄之名，它始发上世纪的晚期，1991年。那一年办了一个少数人运动会，大江南北，天山内外，只要你少数了，你就会被邀请，有资格申请参加。准备大会时筹委会说了：来首会歌，有人拉了本地有名头会写字的少数人住到酒店里，好吃好喝。以期多彩的生活方式使他们的文更斑斓。

就这样还真整出许多歌子来，词句子长长短短，分行排列，有的还加了空行，显出极灵捷、律动和透气的样子，有说不出来的好看。另外又找了几个更少数的，住进带有喷泉、水塘的酒店，以方便他们随时玩水、摸鱼，但他们就捉些了蝌蚪用渔线串起了，夹在写了歌词的纸本里，订成册子，就成了曲谱，神奇的厉害。

有了歌子，该选一首会歌了。选过来选过去，剪不断、理还乱。有人说，你这首歌好啊，太好啦！那、那，中指一伸一点，这两小节精采极了，听起和我所作的一样样。还有的说，你那歌词的字数和我的样样一，都五十六个字，俺先交，汝后来，尊早让先，汝要讲武德，晓得不了。

说着忍不住提了裤腰，挽了袖子，“来来来”，说就蹲了个马步。以前的人写歌词追求情趣，常用叠字叠韵，用“来”字还特别多。像“来呀！来呀！来！“什么的，连打招呼都用叠字，是怕失了士人气，不斯文，特有范儿。叠字叠词，叠音叠韵，华夏自古有之。查查唐时杜工部的七律《登高》，可是人间第一的孤绝之作，就知我所言非虚。

碍于没有从少数中找到最多数的，会歌流选了。组委会问：下一步该怎么办？有人建议说，生活中向网中鱼、瓮中鳖扔一条鲶鱼进去，鱼鳖就会活得特别好，何不请外援？于是就去请京都的乔公。乔公刘三姐家人熟，便应了所请。

乔公卯足了劲，整出了许多的“五十六”来。不是整词的字数，他老也怕数字数，不踩那个坑。他整的是由“五十六”三个字组成的词，俗话说寸木顶千斤，“五十六”撑起了乔公歌词的骨架。这回没有人敢说“五十六“三个字是他家的了。还恭维乔公，您老用得好！您老用得妙！你老用得呱呱叫！乔公嫌弃地把头扭到一边，不看这帮少数，把他自己整出来的东西抽了出去，抖了抖然后单放，说：爱用不用，不许混放。

乔公用了“五十六"，少数们一数，其“五十六”最多，所以歌词最好！就您老了的啦，便多投了乔公的票，乔公本来就不少数，票多不怪。接下来徐亞東在京都护城河用网一抄，捉着了许多的蝌蚪，用五彩线丝串起来。词壮，线彩，蝌蚪灵，真天合之美也。之后制作合成音效，录音，剪辑，排曲，制母带，设计封面，打样，一校二校三校，带子行街后，又有事了。别误会啊，是行街，不是仆街。

那年三姐家有一外出打工的亞维妹妹，人长得特别少数，歌也唱得好，就找她录MTV。三姐家的电视台在黄金时段播放，从前面放，从后面放，从中间放，后面前面接中间放，中间又接中间放。气势澎湃，闹热非凡。在带子出街后，请圆心电视台三播放的事就出了麻烦。

话说那段时间圆心电视台文艺组的大哥大有情绪，因了便秘，就赖上了亞维妹妹，不意外的就意外了。《大爱五十六》本该在文艺节目播放，现在是想也甭想的了。好在三姐家人会气功，对着玄武神兽大发气功，圆心电视台的体育组从此侦察到歌片中有运动气息，就在夜深人少时候的体育栏目中播出了那首歌子。正应那句“少数也是有，静待夜深时”，那是我的名言。好啦，这首歌暂时就写到这里，再写下去，我怕手机不换电池就该换主人了。

记得前面我说过要再说说叠词的，它应在一首叫《无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的歌里。第一次听它时，是一群亮丽、青春的护士学生小姐姐们在舞台上排练，为十月的日子准备节目。我们家那时所在的地方，是民国时省府的大院，所以有礼堂，离我家近。所以听歌方便，那时我们家是夜夜笙歌。我们院子的大门开在万年巷，巷在沪上被称为弄堂，与天堂的堂字一样样的，那时我以为我是活在天堂里的人，很自豪。学校小姐姐多数来自农家，清丽又鲜朴，武壮有生气。从歌声的铿锵就能听出，常有断头只当风吹帽的决绝。有歌听真好，只有好人才有歌听，是好人就有好果子吃，后来我吃了太多的果子，得了糖尿病，我也将其视作是一桩好事，早死早天堂，早安益。

在我恍恍惚惚的童年，觉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这首歌写得真是好啊。如果你有强桿的记忆力，一定还记得我是一个好人，从小就好。人之初、性本善，说的就是我。好人不说不好的话，那不良善，而因为我良善，所以我说那首歌好，我对学生姐姐唱的歌都说好，为什么？‘女子’吟唱，不正是‘好’吟唱吗？古人造字，早预知千年之我的引用。

为了明证我良善，我得把歌里的好写出几点来，你们帮着评判。歌曲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九个字为起始，配上轻缓妙曼的旋律，宛如流水入梦。词作者与作曲者高明啊，皆深谙人心之微妙。轻缓妙曼的调调让人身心放松，最大放开了自已，以便去接受任何接下来的事物。另外词的作者定然有深厚古韵功底。你看啊， “一江春水向東”这个句子能够流传几百年，说明它写得真好。为什么？数一数，它有整整七个字。再看看“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个句子，九个字，看出点什么东西来了吗？仔细比较一下，两个句子的字数都是单数，但新句子比旧句子整整多了两个字，多就是比少好，就是好。高明就高明在此，世人千百年来参不透，一朝破解天下名。这就为那个时代的进步和发展提供了明证，你不得不服，对不对？

那旋律轻柔和缓，能催眠。就在我放下防备、任思绪游移之际，一声“嘿！就是好！”如平地惊雷炸响——没有预兆，也没有余地。那一瞬，整首歌的真意才真正显形：不是好听，是要你好，不容置疑。

这就让我对词和曲作者产生了巨大的敬意。那一声惊雷，突兀于轻缓妙曼之后的无声之境，无中生有，旱地拔葱，把我从资产阶级腐朽的精神陷阱里提拎出，冷汗和庆幸同时生发。再接下的几个“就是好！”，我主观意识还没有准备好，就已经被包围且植入了我的身心。“就是好哇！就是好哇！就是好！”。

多么好的作品，它们是投枪、是匕首。但投枪再长，匕首再利，还是斗不过机关枪。词、曲作者不但有文艺，还有武略。于是他们把曲调和字词都做成了机枪的子弹，突突突，突突突。“就是好哇！就是好哇！就是好！”，反动分子，反动思想，藏无可藏，躲无可躲，突突突，突突突。

记忆里有一天下午我和小伙伴跑到观众席前排看小姐姐们排演，都扒在乐池围栏朝上看。后来有人污蔑我们，说是去看大腿，实在是拎不清。小姐姐又不是跳芭蕾，哪有什么大腿，哪有什么资产阶级的妖风臭气。说我们的人肯定不信佛。佛家六祖就曾亲自教导我，说：心中无大腿，大腿就不是腿，火腿也不是腿，只是火。

其实医校就在我家大院里，大腿要么泡在实验室福尔马林池中；要么冷冰冰、僵直生硬地竖立在教室里，那种模形毫无生气，一点也不妖。福尔马林池中的大腿绉皱皱巴巴，不好看。至于臭气，没说错，确实有，很呛人。每次路过标本房时，都能闻到从门窗缝隙处逃逸出来的臭味，都会捂鼻子。

不得不说，小姐姐们有些动作还真有芭蕾舞男演员谢幕时的影子，帅气大方。在唱最后一个“就是好！”时，小姐姐先跺右脚，同时还把左手斜斜朝身后并向上伸展，右手朝前向下，又快又远一戳，吓得好多小伙伴向后躲。我就没躲，我是好人，小姐姐的机关枪子弹绝不会射向我。

记得欧罗巴有一位举世闻名的折学家割白耳先生，他就说过，遇见不信邪的，“就是好哇！就是好哇！就是好！”来上一万遍，绝没有不服服贴贴的。我用我自己的亲历证明了割白耳那家伙的理论是真管用。当然，如你只听一遍，且你的心智如钢冰冷，也许你还能说“就是好！”不是个东西，但你敢试三遍吗？三遍过后你就知道无钢不可熔，愚公连山都搬了，还有什么事情不可为。

我其实是没听完一遍就臣服了的，因了我是好人。好人不瞎想，好人不质疑，好人不思考，好人只说“就是好！” 。后来我又听了那首歌几百遍，一遍更比一遍是东西，前面的几百遍就都不是个东西了。

你要敢说我说的不对，就不好了。那时我也许会说些坏话，甚至骂街什么的，都有可能，顾不得许多。有一点能肯定的是，我骂完街我还是好人，我骂醒你，你就再不是你自己了。你从坏人变成好人，你也争着说“就是好”了，别说太多遍，累病你自己不值当。我这是拯救了你，终于把你从地獄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念及此，我撩开帘子，庭中映雪的七层白塔赫然在目——它真实存在，由我亲手筑就，孤立、沉默，却锚定现实，使我相信这世界的不虚。那一刻，胸中的压迫忽然散去，呼吸也终于顺畅。

我这是醒过来了。人在恍惚中是不觉得累的，才醒来就觉得肩痛，两臂肿胀，手脚发麻，累死了，便停止吧。在最后停手前让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是真事，好人不说谎。我后来是真得觉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这首歌的词、曲好，余味绵长。

我这是醒过来了，不是睁开眼，是意识归位。从那层层叠叠的“就是好”中跳出，从小姐姐的机关枪下躲开，从割白耳先生的布道中抽身——我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可身体是诚实的：肩膀酸痛，两臂肿胀，手脚发麻。

累了，我是真累了。人在恍惚里是不觉得累的，一但清醒，才知道代价。我的身体告诉我：该停手了，差不多得了。但在最后停笔前，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一件真事，一件只有好人才会说出口的事。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这首歌，我后来是真的觉得它词好、曲也好，余味绵长。是的，我清醒地说它好，因为它深藏不露，好得压得你不能不笑，不能不想，不能不醒。压抑和重复，锤得我精神出窍，我在一阵莫名其妙的反复吟唱里，笑出声来。不是讽刺它，是佩服它。它的压制力、传染力和余味，是高度技术的、极度精确的设计。它的荒唐，挡不住它在形式层面上的高级，挡不住作者在重压下的创造与挣扎。不是歌好，而是人好——在不允许说话的时代，还能写出一个让人忍不住“反复说”并在反复中开悟的歌，这种拐弯的表达，是智慧的生存能力和技巧。

至今我还记得——那是打工时有一次与人吼唱红歌，吼着吼着，众人不约而同唱起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唱着唱着，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接着，爆发出哄堂大笑。我们嘲笑歌曲，只是对自己曾经的认真的回望。我们笑，是明白了什么，说不清，惟有笑。我们彼此确认过，那时我们是清醒的。我记住了那次的笑。

06. 我是一个不着边际的理想主义者

萬沐

到了我这个年龄，是应该给自己做一个自我定位了，也可能说得不准，也可能惹人讨厌，但这就是我的看法。

总的一点，我觉得我是一个华而不实的理想主义者，而这离谱的理想主义，实实在在是坑苦了我。我觉得我的理想主义来自三个方面，第一个就是我天生的性格，凡事追求理想化。第二个是家庭的教育。我家里属于耕读传家的模式，基本上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那一套，虽然好，但离社会现实却比较远。第三个是我后天接触到的阅读材料的引导。我本是一个资质很平庸的人，偏偏却很喜欢读英雄豪杰，仁义礼智信一类的书，就让自己很多时候沦为一个堂吉诃德式的人物。

回顾我的前半生，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一个很脱离实际的人。缺乏对人性、对社会的根本性认识，只是生活在一厢情愿之中，这样一生碌碌无为，并且坎坷不断，其实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第一、愚蠢的诚恳。我这人很爱和人交流思想，以期得到共鸣，而且对人还特别诚恳，觉得不推心置腹就是自己不够意思。从小学开始，以至到多伦多，这点就没有被人少利用过。在中国的时候，单位有位老兄，也是我们单位的一个领导，平时和我互相很爱交流价值观方面的看法，有时也交流对单位的工作意见，两人似乎有种高山流水的知音感。结果有一天，单位主要领导和我聊天，说了我和这位仁兄谈话的很多内容，我一听就知道是被出卖了，而且很多内容非常夸大更兼扭曲。这让我很受伤，觉得自己这么尊重的一位大哥，竟然是个两面人。其实，以前就有人给我提醒过，说他在背后攻击我，我却以为这是别人的误解。后来，仔细核对，原来他根本就是在消费我。当然，这只是一个例子，因为从小学到现在的华人圈，和我同一价值观的人很少，有几个投缘的人最多就是表面说说，但我却只顾听其言，未观其行，还一定要与朋友肝胆相照，结果最后被坑。我在多伦多就认识这么一个人，也曾和我交往甚密，经常会谈一谈关于政治和文化方面的问题，结果，这位老兄见了侨领就会说，老万很喜欢西方民主自由这一套，见了民运的人却说老万是一个某党的代言人。而见了我则说，老万，咱们是两肋插刀的朋友，见了他单位的老板，又说他单位搞不好，是我某月某日故意误导他，等等。我这里只是举两个小例子，其实因为我的愚诚，这辈子真是吃尽了苦头，还没有少被人利用和嘲笑。过去有很多人说我迂腐，我很不服气，觉得这是他们不理解我高远的情怀，等到一生伤痕累累，现在才知道，别人并没有说错，而是自己愚蠢而不自知。其实世界上的关系是由利害决定的，并不是由所谓友谊决定的，更不是由价值观决定的。

如果做个定量判断，我这一辈子被坑被害，大概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我的朋友，而且还是我真心付出的朋友。其实怪谁？还不是怪自己头脑简单，看问题肤浅。

第二、我是一个自不量力的左派。不过在大陆华人的语境中，我却是一个右派，好一点的人说我傻，恶毒一点的人则说我思想反动。根源在于我看不惯社会上的不公平现象，这一点使我很多时候自我孤立于社会之外。其实，我从小就站在弱者的一面，看不得社会上“见高的就攀，见低的就踩”的现象，总希望周围的社会是一个相互友好、公平公正的环境，并愿意先跨出一步。所以，我从小学写作文，到现今写政治评论，在电视台、电台做节目都在为公平正义呼吁，同情社会弱势群体，抨击社会的不公不义。本来这在正常社会属于知识人的正常行为，但在华人社会这肯定是犯忌的，以至于我的一些“朋友”都对我没有被抓着急，并质疑我有什么背景。其实我的背景很硬，就是上面说的三个原因。

当然，这也使我变成了很少有朋友的人，以至于我的新书发布会，很多声称和我同一价值立场的人，大多因为害怕而纷纷躲开，不过后来还有人偷偷向我表功：“老万，我敢于看你的书！”

第三、不着边际的平等的观念。在我的心目中非常反感看人下菜碟的恶俗，我太太和我女儿分析认为，我在中国官场、甚至社会上不能混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我没有等级观念。我在这里说，绝不是找个好的名词美化自己，而是实实在在对自己生存能力的一个痛心疾首的反思。其实，官场上，下级和上级根本就不可能平等，也没有必要追求平等，最会做的人，就是一味恭维，顺势而为即可。而我偏偏是一个较真的人，还要谈自己的看法，往往既不符合路线，也不符合方针，更不符合以领导为中心的思维。最后只能吟“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中国官场如此，中国整个社会又何尝不是如此？甚至在加拿大，华人社区还不是照样如此。举个我的例子，多伦多的小媒体有个被神话的人物，由于有点小权力，很多才子愿意弯腰折节，很多才女愿意宽衣解带，他本人也年年月月春风得意着。有次再一次喝酒，他不喝，我开玩笑说了一句：“不中了！”没想到，第二天马上就有很多媒体人兴师问罪，男媒体人打电话说我“不知高低，不懂规矩！”有女媒体人更发怒：“凭啥说人家不中？”言下之意，他很行。我原以为，我开他个玩笑没事，结果却捋了虎须，捅了媒体的马蜂窝。当然，这个事很小，但尽管小，却可以反映华人社会在官本位影响下的等级森严，和对平等的不可容忍。也说明，自己多么地不通人情世故。

第四、我是一个语言缺乏变通、表达很生硬的人。因为词不达意，曾惹出过不少问题，其实这也是我情商低的表现。在这个社会上，很多人混得风生水起，就是能够得到各方的认可肯定，但我的表达却扭曲了我的生存状态。维特根斯坦说过，语言表达的边界在哪里，世界的边界就在哪里。反思一下，我由于表达的直率、唐突、缺乏心眼，使得很多人对我有误解，也让很多不满自己的人找到了攻击自己的依据，自然而然，我的世界边界就很小。好在我是生活在一个民主社会里，如果在中国的反右、文革年代肯定要付出血的代价，弄不好把家里人拖进深渊。

第五、我是个华而不实、夸夸其谈的人。古人说，“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我确实是很关心，但并没有任何实际贡献，最终只是说说而已。或者说，对国事和天下事还经常要表个态，呼吁一下正义，但对家里确实是太惭愧了。我从年轻时就在外地，心里想着要让家里人过得好一点，但除过让他们操心，实际上就没有做过啥贡献，家人亲戚长辈一个一个凋零，我有心回报他们，但事实上却很少做到，现在想起来真是满心惭愧。这一方面是由于我的能力不够，另一方面也是没有用心。而且对我的小家，也没有尽心尽力，说得多，做得少。女儿小时候没有好好投入爱心教育，以至于后来留下很多遗憾，而且现在还回想起她小时候，由于大人不负责任没有穿好衣服，小手冰凉的情况。躬身反思，对家人尚且如此以自我为中心，对社会肯定也有很多亏欠。

流年似水，已至人生暮年，想想一生悟性低，能力差，既不懂社会，也无立身的可靠本领，就这么庸庸碌碌混了大半辈子，写下这点文字，算是对自己人生的一个检讨。

07. 从“我们”到“我”

---王大妈的自述

Zhouquan

以前啊，别人叫我“王大妈”，我就应一声，像接传单一样自然。现在不一样了，我会自我介绍：我叫王大妈。

小时候，“我”像过期票券，揣在兜里不敢拿出来。上学为“我们班”，工作为“我们厂”，家里为“我们一家”。谁敢突出个性？

记得初中时，班里有人穿的确良衬衣，全班眼神能把她钉黑板上。第二天，她就换回了小碎花的布衣。那时候，个性就像放屁，得憋着，还得说自己不爱放。

退休后，生活像开了外挂。我学画画、跳舞，还学英语。我还学英语。年轻时念“Long live Chairman Mao”，现在念“I want to be a cat”。

刚开始，老觉得自己跟不上，可慢慢地，我发现英语里好多词，比汉语还能精准表达心里的感受。比如 freedom 和 liberty：freedom 是心里的自由；liberty 是制度允许的自由。我开始明自，翻译后都是＂自由＂可freedom像心里开了窗，liberty像制度发了糖。

这也让我想起了家里的猫和狗。狗总是围着主人转，做什么都希望得到认同，好像没有主人的肯定就活不下去；猫呢，完全不同，它走自己的路，吃自己的饭，喜欢就来，不喜欢就走，根本不在乎你怎么想。

以前的我，更像狗，总想着“我们需要我”；现在慢慢学会做自己，学会做那只猫，听从内心的声音——自由又自在。我还发现对＂我＂的认知是大的不同是猫与狗的区别。对猫来说，主人喊我？看心情；规则来了？随意，不会是摇尾巴等认可的狗。

年轻时学哲学，只懂“事物在矛盾中发展”。现在我开始明白，最大矛盾是——“我们”和“我”。过去的“我”被集体牵着走，现在的“我”可以在矛盾和选择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以前我以为我是家里那个忙碌的手、工厂里的小齿轮、孙子眼里的奶奶；现在我才发现，我是那个可以画画、晒太阳、学英语、做自己的王大妈！于是也开始我问自己：“王大妈，你是谁？从那来？到哪去？

以前的我，是句子里的“me”，总是被动；现在的我，是开头的“I”，主语！

“I want to try”，我说出来时，心里那个爽啊，像拿到了人生遥控器。

现在递出“王大妈”名片时，我会眨眨眼说：“限量版，仅此一张。”从“被叫”到“自称”，不仅是换个说法，更像把“我”从集体相册里剪下来，裱起来，对世界说：“瞧，这是我的自画像！”

从“我们”到“我”，迟到的叛逆终于来了。年轻时的奉献是底色，现在的自在是亮色。学英语、玩AR、观察猫狗，让我知道：自由不是批准出来的，而是自己给自己的。

　　08. 命运转移的我

文/龚如仲（Ralph）

（一）

宿命论者认为，一个人的命运在他（她）出生之前就被牢牢地锁定了，要想改变冥冥中被“主宰者”安排好的命运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我宁愿相信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至少，有一个男孩就是如此，从他出生后不久，他的命运就得到了转移。

在许多年前的一个秋天的晚上，天空中飘洒着沥沥细雨，秋风吹过，送来阵阵凉意。在旧上海虹口区香烟桥路的一个弄堂里，一对中年夫妇正坐在一幢老式房子的门厅里面对面地不断叹着气。这个男人姓陈，叫阿金，一个普通的苦力工人。阿金身材瘦小、老实巴交，一副忠厚相。坐在他对面的妻子正挺着个大肚子。这是一对已经有了两个儿子的贫苦夫妻，一家四口仅靠阿金每月所得的有限工钱勉强糊口。眼看着又有一个孩子即将出世，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正当二人愁眉苦脸、不知所措之际，突然间响起了敲门声。阿金开门一看，原来是同住一个弄堂里的龚家大哥前来串门。龚家大哥大名叫龚殿本，兄弟七个，他行四，所以大家都叫他四哥，或者干脆叫他老四。老四也是一个干苦力的穷工人，与阿金是拜把子兄弟。

说起这位龚老四，他可不是个一般人物。老四中等个儿，不胖不瘦，极为精悍，人看上去英气勃勃、相貌堂堂，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老四少年时在江苏老家练就了一身好功夫，寻常里三五个大汉近不了他的身。老四为人仗义，但性如烈火，又好打抱不平，常常为了保护义弟阿金而不得不对别人施展拳脚、大打出手。看到义兄四哥来了，阿金夫妇连忙起身让座、敬烟倒茶。一见兄弟、弟媳心事重重，老四忙问原因。于是，阿金便把“很快又添一口人，家中却有困难把孩子养大”的实情说了一遍。

听罢阿金兄弟的诉苦，老四寻思片刻，说他有了个好主意。阿金夫妇忙问是何主意？老四这才对阿金说道，若是陈家生下千金，自然由陈家自行抚养，因为陈太太这次怀孕的初衷就是想生个女儿，将来可对妈妈亲、当妈妈的“贴身小棉袄”。倘若这一回再生个“秃小子”，老四很想把孩子收养过来，这样也可续承龚家的香火。原来两年前龚太太生过一个男孩，但出生后不久孩子便染上了脑膜炎，因医治无效，不幸去世。龚太太生孩子后月子里受了风寒，医生断定她今后不能再生养，所以龚家两口子很想把义弟的儿子继养过来。

听罢四哥的建议，阿金夫妇一商量认为这倒是个好主意。因为一来陈家贫困，再抚养一个孩子确实很难；二来陈龚两家关系亲密，孩子送过去断然吃不了亏。就在这个罕见阴冷的初秋的晚上，这孩子的命运就被决定了。

一个月后，陈妈妈果然又生了个男孩。小男孩呱呱坠地后，陈妈妈只喂了小家伙三天的奶，就忍痛把孩子送到了龚家。于是这孩子就从一个四口之家的陈家，转移到了夫妇二人且膝下无子的龚家。这次命运的转移对这个男孩而言是至关紧要的，因为这次转移将彻底改变这个男孩的一生。

据说陈妈妈事后极为后悔，呼天喊地地哭了好几天，还和陈爸爸大吵了一架。但过了一阵子，他们发现，龚家夫妇为了抚养好这个男孩，几乎把性命都拼了上去。一连三十多天，龚妈妈忙得连脸都没时间洗，头也无空闲去梳；龚爸爸起早贪黑，玩命地去挣钱，无非是为了给儿子多挣点奶粉钱。一看龚家两口子对儿子如此经心，陈妈妈的心软了。后来两家达成了正式协议：让孩子干脆叫亲妈为“干娘”。这样一来，干娘就可借机来龚家看望儿子，也可时不时地给孩子喂喂奶。

不要认为我讲的是个虚构的故事，其实这是件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因为那个男孩就是我。

（二）

由于得到了命运之神的眷顾，我从一个“几乎食不果腹、个人前途堪忧”的陈家转移到了“衣食基本无忧、独子备受宠爱”的龚家，我的童年生活是自由快乐的。

在父母的经心呵护下，我一天天成长着。尽管那个年代可供孩子们选择的玩乐方式实在有限，但精力过于旺盛的我依然可以找到不少享受快乐时光的办法。除了“斗鸡”--- 对阵双方均双手抱起左脚使左腿弯曲，右腿独立，然后双方用左腿膝盖作“武器”，攻击对方，把对方拱倒者为赢家。“叮铁”，就在在地上画一方格，一方将一块废铁放入格中，另一方站立，用一块废铁垂直叮向地上的铁块，如能将其砸出方格外，就可将此铁块收入囊中。如不能成功，则将自己的铁块放入格内，由另一方来叮。“拍香烟牌子，就是地上画一方格，一方将处理平整的香烟纸放入格中，另一方用手掌用力拍地，将其拍出格外。如成功，就可将拍出方格的香烟纸占为己有。“打弹子”，就是用玻璃球弹击另一方的玻璃球。“跳马”，就是一人弯腰，双手扶腿，半蹲成“马”状，另一人或多人从此人身上跳过。这些都是“小儿科”级别的娱乐方式。除此之外，偶而冒点险也是时有发生的。

记得十二岁那年的一个夏天，我瞒着父母，偷偷地把五六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带到离家颇远的、上海近郊一个叫头道桥的地方。到了那儿之后，大伙儿便跳进一条不太深的小河中玩起了戏水。等到我们玩够了，套起半干半湿的衣裤，拖着疲乏的脚步，于傍晚时分回到各自家中时，那些男孩的父母们马上便发现了我们擅自下河玩水的秘密。于是他们先后来到我家，纷纷在我父母面前“”控告”我这个“带头大哥”的“罪行”。家长们气愤地对我父母说道：”如果有孩子淹死在河中，谁负得起这个重大责任”？我父母自然是诚惶诚恐地向人家不断道歉。等到告状者悻悻离去，气急了的父亲把我狠揍了一顿，那是我由生以来受到的最重的一次体罚。

不去玩水了，干脆练跳高。由于缺少运动场地和器材，愚昧的我竟把一根结实的细竹竿的两端分别插入弄堂口两边的墙缝中，竹竿被死死地固定了。然后我便从远处起跑、奔向竹竿，试图征服这一高度。想不到自己跳得不够高，我不但未能越过竹竿，反而被它挡住，于是我便头朝下、重重地摔倒在石子铺成的路面上。等母亲把我这个满头鲜血的“运动员”送到医院施救时，这才发现，我的前额被磕开一道不浅的大口子。直到今天，我对着镜子仍可依稀看到这道伤疤的痕迹。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从小学生变成了中学生，我已不再留恋那些儿时的游戏。由于臭味相投，我放学后经常和班上四个和我一样爱读神鬼、侠义小说的男生玩在一起。等大家越玩越投机之后，我们五个人干脆就跪倒在我家观音大士的画像前（我母亲信佛，家中供奉观音），结拜为如同“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般的异姓兄弟。

虽然我们当时没有“战吕布”、“抗曹操”的“英勇壮举”，但我们五个少不更事的浑小子满脑子琢磨的是如何逃离家门，到四川峨眉山找“高人”学道术、练武艺。后来终于决定：大家提前准备点衣服和银子，在一个星期六的清晨到我家弄堂口会合，然后一起前往峨眉山。想不到其中一个兄弟星期五晚上临睡前偷家里钱时露出了马脚。于是乎，他的父母连夜紧急通知了其它四兄弟的家长。其结果，我们兄弟五人不但学道未成，反而人人挨了一顿暴打，“上山修炼”的梦从此了结。

（三）

由于自己过分贪玩，我读初中时的学习成绩是无法让人恭维的。尽管我的语文、俄语等文科成绩尚算可以（我从小对文科有兴趣），但我的数理化成绩一塌糊涂（考试时只求及格）。更令人惭愧的是，我对争取思想进步缺乏努力，小学时就加入了少先队的我，中学里没有申请加入光荣的共青团的积极性。应该说，我在读初中时就是一个落后生。

说起来也许您无法相信，到了读高中的时候，我突然开窍了，感到自己用于读书的“任督二脉”似乎被一种神奇力量所打通，我开始自觉地认真读书和学习了。除了数理化水平在班上是中游水平外，我语文、俄语、历史等文科的成绩在班上是名列前茅的。在语文和俄语老师的眼里，我是一个优等生。于是乎，高中毕业后，我有幸地被北京一所名校录取，我成了一名大学生。

我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在北京读大学的良机，于是我决定全身心投入，极勤奋地读书。大学的几年里，我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大学校园里的那一片小松林，就曾是我背诵英语单词或课文的好地方。甚至有一段时间，同宿舍的同学们半夜里常常被我大段的英语梦话所惊醒。“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下来，我的学习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尤其是英语语言能力，更是被老师和同学们所称赞。可以说，我是一个刻苦用功的好学生。

倘若您要问我“为什么刻苦学习？”那我可以直言不讳地告诉您：“为了毕业后有个好工作，更为了挣钱养家，让我的父母过上体面的生活”！

当我在读高三的那一年，我的亲哥哥传德君利用一次晚上和我单独聊天的机会，把“我本应该姓陈，龚家老两口子不是我的亲父母”的事实告诉了我。我亲哥哥原以为我得此消息后会大吃一惊，肯定会“打破砂锅纹到底”，但完全出乎他意外的是：我毫不惊讶，只是淡淡地“嗷”了一声。其实，头脑不算太笨的我早就察觉到龚家老两口很可能不是我亲生父母。原因非常简单：我养父母和我的年龄差太大了！但在我的心中有一条铁律：谁把我抚养成人谁就是我的亲生父母；谁对我付出真爱，谁就是我的亲生爹娘”！所以在大学读书期间，我就发誓：将来大学毕业后一定要加倍地报答我的养父养母，因为人是要懂得报恩的。

结束语：

文章写到这里，该停笔了，因为关于“我”的故事说完了。这一篇文章是很长的，但它远远不足以抒发出我对我养父养母的感恩之情；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但几十年来，我几乎常常会在梦中与他们相会，次日我从梦中醒来时，想起我父母对我的真爱，我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凄然泪下，因为我对他们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感恩之情。试想一下：如果我的命运没有被转移，如果我依然是陈家的老三（我上面有两个哥哥），顶多读到初中毕业后，我肯定就会和两个哥哥一样：在上海的某个工厂当工人，如此而已。对把我养大、供我读到大学的养父养母，我难道不应该感恩吗？

09. 碳基身躯，电子之魂

曹晓梅

倘若命运是一场概率的游戏，那么“我”的存在，或许只是无数可能性中偶然凝结的一瞬。我可能诞生于宇宙大爆炸的奇点，成为一颗在亘古寂静中独自燃烧的星球；或许，作为一粒硅基生命，我是海滩上那枚被潮汐反复摩挲的沙子。然而命运这双看不见的手，偏偏为我选择了最富戏剧性的形态——禁锢在这具碳基的身躯里，降生于这个与诸位交汇的时空。

可我的灵魂，却始终抗拒着这血肉的牢笼。它向往着那个更本真的状态：成为一枚电子，在微观的宇宙里自由舞蹈。这份钟情，并非空穴来风。从大学志愿表上郑重填下的“电子工程系”，到日后钻研的“电子束离子束”专业，我的生命轨迹，仿佛与这个基本粒子之间有着一条无形的丝线牵绊。而在一周前，当2025年诺贝尔物理学奖颁给“电路中的宏观量子力学隧穿效应和能量量子化”这个课题时，那些沉寂多年的公式与概念，仿佛一瞬间被注入了灵魂。在重温“超导电流”与“库珀对”的深奥理论时，一个惊人的念头击中了我：我的碳基身躯里，跳动着的莫非是一颗电子的心？

我的脑海里全是微观世界的景象，我就是其中的一分子，是一枚电子。我们每一个电子，都怀抱着最朴素的野心。那能量最低、最拥挤、最平庸的“基态”，如同社会的底层，无数个体在其中做着无序的热运动，消耗着青春。我们渴望能量——无论是吸收一个光子，还是被外部电场加速。那瞬间的充盈，便是人生的转折点，我们奋力一跃，从基态跳往更高的能级。这，就是我们的“出人头地”。然而高能态的风景虽好，却危机四伏。我们悬浮在不安定的轨道上，随时可能将多余的能量以光子的形式辐射出去，跌回原处。这短暂的辉煌，被物理学家称为“自发辐射”，而我更愿称之为“命运的引力”。

我们电子社会，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形态。在常态下，我们如同身处高温高压的竞争社会。晶格离子不停震动，我们在前进途中不可避免地碰撞、散射，每一次消耗的动能，转化为社会的“内耗”。直到有朝一日，我们所处的大环境，温度突然降低，低到那个神圣的“超导临界温度（大约是零下两百多度）”——这是我们电子社会的“理想国宪法”。这时外界混乱被压制到极限，全新的秩序诞生了。电阻奇迹般消失，电流可以无损耗地永世流淌。这并非电子个体变得强大，而是整个系统的规则发生了根本性改变。

在这个理想国里，最动人的奇迹莫过于“库珀对”的诞生。两个原本独立、甚至相互排斥的电子，为何结成稳固的双人舞伴？奥秘在于“晶格震动”这位微观世界的“媒人”。当第一个电子掠过时，其负电荷会引起晶格离子的微妙扭曲；这扭曲的波动，像精心安排的信号传递给第二个电子。通过这个“媒人”的牵线，两个独立电子之间产生了间接的吸引力。这像极了人类情感世界中的“荷尔蒙”与“共同理想”。最终它们俩结成“库珀对”，一个自旋相反、动量守恒的稳定组合。它们不再是孤独的奋斗者，而是协同运动的命运共同体。这难道不是对理想伴侣关系最绝妙的隐喻吗？通过更高层级的联结，形成“1+1 > 2”的、低内耗的稳定结构。

当然，我们电子的人性同样复杂。一个电子并非只能处于一种状态。在一种环境下，它可能是“库珀对”中忠诚的一员；在另一种情境下，它又渴望挣脱束缚，成为独自跃迁的“自由电子”。这像极了人类在生活中扮演的多重角色：忠实的伴侣、野心勃勃的奋斗者、向往无拘无束的流浪者。我们的欲望是多重的，我们的“态”是叠加的。

我们同样追求“延年益寿”。尽管高能态风光，但最稳定、最长久的，永远是能量最低的基态。这仿佛是生命的智慧：历经繁华，终归平淡。而“量子隧穿”效应，则赋予了我们打破宿命的浪漫。当面对看似不可逾越的能量壁垒，我们存在一定的概率能够“穿墙而过”，实现经典规则下绝无可能的事情。这，就是奇迹在微观世界里的物理学定义。

当思绪从那个秩序与混沌并存的微观宇宙收回，重新审视这具碳基的身躯时，一切并未改变，却又一切已然不同。那个渴望跃迁、畏惧跌落、在规则中挣扎、又渴望在联结中超越的“电子之魂”，原来一直寄居在这具血肉之躯里。探索电子的世界，竟是一场极致的自我认知之旅。我们穷尽物理公式描绘的微观宇宙，最终映照出的，是人类自身的情感、欲望、孤独与对联结的永恒渴望。

我终究没有成为那颗孤独的星球，或者那粒沉默的沙子。禁锢于碳基的身躯，却怀抱着电子的灵魂——这或许不是命运的差错，而是最精妙的安排。驱动这个世界运转的，不仅仅是冷硬的物理定律，更是那弥漫于宇宙尺度的、永不熄灭的生命的诗意。在这具碳基身躯里，我的电子之魂，依旧在跃迁，在纠缠，在寻找它的库珀对，在书写属于它的——微观宇宙史诗。

10. 做个小女人

颜如玉

我年轻的时候，最看不上的就是贤妻良母。如果谁说我温柔，我跟谁急。大有要改变天换地的女汉子之风。

谁知道 ，一切的改变发生在我遇见王三三之后。初遇王三三时，我还跟他大谈文学，谈那些高尚的话题，把自己弄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很快就把自己嫁了，然后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开始了。

首先，我说话的声音就变了，以前都高门大嗓，大呼小叫。但跟他过日子后，声音就低了，柔了，因为他说话总是很温柔，我不好意思粗声大气了。另外，我的眼神也变了，以前完全像愤青，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但看他总是温和地微笑，我也不好意思怒发冲冠了。

起初，我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王三三有次跟我提起。他的朋友问他，我是不是温柔，他很肯定地答复，我很温柔。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温柔，那个我最鄙视最不屑的温柔，我有些惊讶，但有些疑惑，那是我吗？

很快，我生了儿子，开始围着儿子老公和锅台转。我的同学国庆到我家来玩，看见我那世俗的样子，特别失望。“那𠆤有理想有抱负的小颜哪里去了呢？”但我并不以为耻。我振振有词地说：“人到中年万事休！”

我从女汉子成功转型成了小女人，虽然俗了点，但很幸福。我把所有的书都锁在书柜里，不再打开。我也忘了我学的哲学是什么样子。但我很开心地活着，没有理想，但脚踏实地地活着。

我每天看着王三三温柔的笑容就很满足，觉得跟着他，只要不缺衣少食，就可以了。不要华服珍馐 ，不要香车宝马，只要他对我好，就心满意足。所谓“有情饮水饱“，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做个小女人真是好啊，不用为衣食发愁，不用为生活奔波。因为你有一个人可以依靠。你知道，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他，他就在那里，所以你很心安。你天天能睡好觉，不用为明天发愁，因为他替你担当了

有一次，我出口胡言说:”男人挣钱女人花”，但王三三笑笑，并没有批评我。因为我这么爱他，他心甘情愿为我们这个家努力。

后来我跟着王三三出国了，同学问我为什么出国？我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个小女人就是这么想的。她满眼里都是老公孩子，有些俗不可耐，但很真实。

做个幸福的小女人并不妨碍谁吧。

每天给我的王三三做点好吃的，跟他聊天，跟他逛街，逛超市，偶尔去餐馆吃个饭，我觉得这种日子很温馨。当然，我有时写点情诗送给他，他立马幸福升值，快乐加分。他呢，每年送点玫瑰花给我，我就笑成了一朵花。

当然，我们也会互相灌迷魂汤，我会跟他说：“没你，我怎么活呀！“他就真相信了。他呢，会告诉我，说我又温柔又聪明，是他的最爱。

我俩卿卿我我了一辈子，如果真有下辈子，还打算继续下去。

11《我，在两种光之间》

艾蓝

我，

来自长江边赣水旁的风，

带着书声、稻香，

和一盏从祖居灯火里取来的温柔。

那一年，我登上远飞的航班，

把家乡折叠成一封信，

塞进行李箱，

和几本书一起越过太平洋。

在北美的冬夜里，

我常听见雪落的声音——

像远方亲人的叹息，

也像母语在梦中轻轻翻页。

我用中文写诗，

用英文谋生。

白昼是城市的语言，

夜晚是灵魂的语言。

有人问我属于哪里，

我笑了——

我属于那条不断迁徙的路，

属于一颗拒绝被冰封的心。

我相信文学能渡人，

像旧日的船，

把记忆、故土、希望

一桨一桨

撑向明天的光。

我提起笔来写，

不是为了口号，

而是回望：

是冬天里点灯的手，

是异乡人仍愿仰望东方的那一寸暖。

我，在两种光之间，

用笔丈量距离，

用梦重建归属。

若有一日风再起，

我愿随风而行——

不忘来处，

也不负此生。

我，

来自长江边赣水旁的风，

带着书声、稻香，

和一盏从祖居灯火里取来的温柔。

那一年，我登上远飞的航班，

把家乡折叠成一封信，

塞进行李箱，

和几本书一起越过太平洋。

在北美的冬夜里，

我常听见雪落的声音——

像远方亲人的叹息，

也像母语在梦中轻轻翻页。

我用中文写诗，

用英文谋生。

白昼是城市的语言，

夜晚是灵魂的语言。

有人问我属于哪里，

我笑了——

我属于那条不断迁徙的路，

属于一颗拒绝被冰封的心。

我相信文学能渡人，

像旧日的船，

把记忆、故土、希望

一桨一桨

撑向明天的光。

我提起笔来写，

不是为了口号，

而是回望：

是冬天里点灯的手，

是异乡人仍愿仰望东方的那一寸暖。

我，在两种光之间，

用笔丈量距离，

用梦重建归属。

若有一日风再起，

我愿随风而行——

不忘来处，

也不负此生。

12.《我，从未离开》

艾蓝

我从中国南方的江南城市出发，

那一年，行李箱里装着父亲母亲的叮嘱，

还有几本泛黄的中文书。

飞机穿越夜空，

城市的灯像倒翻的银河。

我在大洋与海的那一边醒来——

霓虹、雪花、陌生的语音，

都在考验我的方向感。

超市里，我第一次看到自己：

在冷柜前踌躇，

在收银台前带上微笑，

在街角的面包咖啡香中

想念米饭的热气。

后来我学会了在沉默中生根，

学会在英文的句子里

藏一颗中文的心。

春天种树，冬天扫雪，

我把日子过得

像一首低调的诗——

不押韵，却真实。

偶尔梦见故乡：

老屋的瓦片、雨巷的金边瑞香，

醒来时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雪。

我轻声对自己说：

“我没有离开，

我只是把根种在另一个季节。”

如今，我在异乡的光影里

写下自己的名字，

用汉字，用信念，

也用那份不曾断裂的乡音。

我，从未离开。

我只是——

在更远的地方，继续做一个中国人。

13.《满江红•海外抒怀》

艾蓝

浪迹天涯，仍心系、江山明月。

曾回首、梅花千里，梦魂不歇。

一片丹心扶汉骨，几多风雪磨华血。

笑人生、异域种根苗，春光烈。

初心在，犹如铁；

志未老，仍飞雪。

愿寸心长照，万邦同热。

赤子胸中存大义，中华笔底生新页。

看明朝、赤日又东升，凌霄阙。

14. 我的佛系人生

谷中的百合花

在过去的成长经历中，从小就被教导说，需要崇尚拼搏奋斗，将进取与成功紧密相连。可我常常对人说，自己是个没有进取心、比较佛系的人，大家总是难以相信，毕竟从表面看，我似乎颇为成功，生活也安逸闲适。

回首我的人生旅程，的确未曾有过那种拼尽全力、不顾一切的拼搏。我只是本分地在成长的每个阶段，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学生时代，我认真对待学业，不是为了与他人竞争，也不是为了追求所谓的高分荣誉，仅仅是觉得读书是我当时的喜欢和责任。怀着这样的心态，我轻松地考入了名校。在校园里，我没有为了奖学金而日夜苦读，没有为了各种社团活动的头衔而奔波，只是沉浸在知识的海洋和愉快的大学生活中，享受学习和自由带来的乐趣。

步入职场后，我依旧保持着这种本分的态度。认真完成每一项工作任务，不耍小聪明，不投机取巧。我没有为了升职而不择手段地去讨好领导、打压同事，只是专注于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也许正是这种踏实和专注，升职加薪对于我来说顺理成章。我没有那种为了事业放弃一切的野心，只是在自己的岗位上，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

到了该结婚生子的年纪，我没有刻意去寻找那种所谓的完美伴侣，而是在缘分的安排下，遇到了我的好丈夫。我们相互理解、相互支持，一起经营着温馨的家庭。在养育儿女的过程中，我也没有给他们过多的压力，只是陪伴引导他们健康快乐地成长。如今，儿女们都很孝顺，成家立业婚姻幸福生儿育女，这让我倍感欣慰。

中年之后，我有了自己的兴趣爱好，读书写作唱歌养花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我不再为了生活的琐事而烦恼，也不再为了未来的不确定性而焦虑。每天闲暇时，我会静静地坐在书桌前，读古书写文章，穿越时空描绘心中的风景；或者在全民K歌上引吭高歌，作为我锻炼身体的主要运动项目，愉悦身心。这些兴趣爱好让我在花甲之年依然能享受生活的美好，结识同道中人。

我的佛系人生，并非是消极怠惰、无所作为。而是在纷繁复杂的世界中，保持一颗平常心，不被功名利禄所迷惑，不被外界的喧嚣所干扰。我遵循着自己内心的节奏，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很多人都在拼命地奔跑，追逐着所谓的成功和幸福，却忽略了生活本身的意义。而我，选择了一种慢下来的生活方式，在本分中寻找自我，在平淡中感受幸福。

我相信，人生就像一场旅行，重要的不是目的地，而是沿途的风景和看风景的心情。我的佛系人生，没有大起大落，没有惊心动魄，但却充满了温暖与宁静。我在岁月的长河中自在地绽放，享受着生活赋予我的每一份美好。

15. 古体诗•人生三叹

文/龚如仲（Ralph）

（1）七绝•少年言志

莫道人生志难酬，风云变幻几时休。

男儿豪气伴肝胆，一卷宏图立案头。

（2）七律•壮年谋生

奋发当年胆气真，跨洋互市识红尘。

顺风顺水别乡里，诚德诚谦律自身。

创业孜孜谋略远，兴家眷眷激情珍。

陶朱济世人难及，子贡理财心念仁。

注：互市：中国历史上中央王朝与外国或异族之间贸易之统称（此处特指国际贸易）。

（3）七律•老年感怀

游子飘零三十秋，未思万里觅封侯。

春蚕报国丝枯尽，蜡炬燃身泪苦流。

家起浦江东海口，寓安博郡泽西州。

年华似水催人老，无望归舟奢念休。）

（1）七绝•少年言志

莫道人生志难酬，风云变幻几时休。

男儿豪气伴肝胆，一卷宏图立案头。

（2）七律•壮年谋生

奋发当年胆气真，跨洋互市识红尘。

顺风顺水别乡里，诚德诚谦律自身。

创业孜孜谋略远，兴家眷眷激情珍。

陶朱济世人难及，子贡理财心念仁。

注：互市：中国历史上中央王朝与外国或异族之间贸易之统称（此处特指国际贸易）。

（3）七律•老年感怀

游子飘零三十秋，未思万里觅封侯。

春蚕报国丝枯尽，蜡炬燃身泪苦流。

家起浦江东海口，寓安博郡泽西州。

年华似水催人老，无望归舟奢念休。

16. 我的自白——中华教

爱华会

一、缘起：从文化到信仰的觉醒

我曾在漫长的海外岁月中，时常被一个问题困扰：我们这一代华人，究竟信仰什么？

在西方社会里，宗教被视为文明的根基；基督徒有他们的上帝，穆斯林有他们的真主，犹太人有他们的律法，而当别人问我——“你信什么？”——我往往沉默。那沉默，并非因为我无信仰，而是因为我心中的“信”太大、太深，无法用一句话回答。

我逐渐意识到，我们民族的精神世界，早已孕育出一种超越宗教形式、包容万教的信仰体系——那便是我所称的“中华教”。它不是新造的宗教，而是中华文明五千年文化、伦理、精神、哲学的总和；它既在孔孟之道、老庄之思、释家慈悲之中，也在无数普通中国人日常生活的善良、坚忍与担当中。

“中华教”，不是要取代任何宗教，而是要唤醒一种沉睡已久的文明信仰——对“做人”本身的信仰。

二、“中华教”的核心精神：立人之道

与其说“中华教”是一种教，不如说是一种立人之道。

它的核心，不在外在的神祇，而在内在的德性。

古人讲：“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是中华教的第一信条：人应自立、自强、以德为本。

这种信仰不崇拜神，而崇敬“人之为人”的尊严；不追求天堂，而追求“天下为公”的理想社会。

孔子说“仁者爱人”，老子讲“道法自然”，佛陀言“众生平等”，三者虽出自不同体系，却都指向一个共同的信念：人应当通过修身、正心、利他、合道，成为天地之间的善者。

因此，“中华教”的信徒，不必皈依寺庙，也无需受洗；只要他心中敬天、爱人、重道、修己，便已在践行这条大道。

三、从族群信仰到人类信仰

中华文明的伟大之处，在于它从不将真理据为己有。

儒家倡“和而不同”，道家讲“虚怀若谷”，佛家则提“慈悲无界”。

这种包容，使中华教超越了民族宗教的范畴，成为一种面向全人类的文明信仰。

中华教的精神，不是排他，而是融合；不是对抗，而是和谐。

它不要求人们信谁、拜谁，而是教人如何与他人共处、与自然共生、与自我和解。

它承认多元，但追求和合。

在这个充满撕裂与对立的时代，这种精神尤显珍贵。

当西方文明以“征服自然、竞争至上”为主轴时，中华教提醒人类：真正的力量在于节制，真正的胜利在于和谐。

四、海外华人的信仰重建

在海外，华人常被形容为勤劳、守法、沉默、一盘散沙；

但在精神层面，我们却常被误解为“没有信仰的民族”。

这种误解，源于外人不懂中华教，也源于我们自己忘了它的存在。

我们以为“宗教”必须有教堂、经典、神像；

其实，祖先祭祀的香火、春联上的“和顺致祥”、家训中的“忠孝仁义”，

这些都在默默传递着中华教的伦理根基。

当我们在异国他乡为个人与家庭奋斗、为社区奉献、为大的社会守法、为国家感恩，

我们就在实践中华教最深的信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它并非政治口号，而是一种心灵秩序的建立，一种内在信仰的自觉。

五、未来的使命：以文明立教，以文化立世

中华教不是要与任何宗教竞争，而是要为未来世界提供一种新的精神选择：

在科技狂飙、人心焦虑、伦理失序的当下，人类需要一种既理性又温情、既道德又开放的信仰。

中华教的使命，是让“文化”重新成为“信仰”；

让“仁义礼智信”重新成为全球公民的共同语言。

我们要教导孩子我们下一代的不只是“成功”，而是“成德”；

要追求的不只是“富强”，而是“富而有仁，强而有义”。

当每个中华儿女都能以此自省、自勉、自立，我们便不再只是散落世界的移民，而是携带文明火种的传道者。

六、结语：我的自白

我之信仰，不在天，不在庙，而在心。

我信那条亘古不变的道：

天人合一，仁者爱人，厚德载物，自强不息。

若必须为此立名，我愿称之为——中华教。

它是我的信仰，也是我的自白；

它不求众人膜拜，只愿唤醒每一个华人灵魂中的光。

当这一信仰重生之日，中华之文明，必再度照亮世界的未来。

17. 我是谁

文/舒瑜

我不知道我是谁。

她喊我妈妈，想拥抱我。我木然地把她的手打开，我不记得我有女儿。我不喜欢陌生人碰我。我不记得她。她想给我洗头，我开始大喊大叫，拼命打她，好可怕啊。可她为什么哭呢？是她强迫我的啊。我狠狠地打她一巴掌。别动我，我尖叫。

一直来看我的这个老头，我似乎有点印象。也许真是我的丈夫吧，不管怎么样，他能常常看我，我看到他有一种依赖感。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他无数次跟我重复，我记住了，又忘记了。他老问我叫什么？教我说自己的名字。可我还是不记得，姓李？姓张？也许姓罗，姓何？我不想说话，索性不理他。

他经常也会很多天不来看我，来的时候会显得很疲惫。他抱歉地说他生病了，他走路颤颤悠悠的，也扶不了我的轮椅。见了他，我的脸上丝毫没有感情。他读书给我听，我不理解。他把一些文章给我看，说是我以前写的文章，我认识字，可是我不明白连在一起的意义。

记忆仿佛漂白的布，颜色越来越淡，越来越薄。仿佛断线的风筝，越来越远，直到没有踪影。仿佛海边的流沙，越冲越远，直到杳无痕迹。我在记忆的海洋里洒下网，试图捕捉哪怕一条小鱼，只是网太疏，什么都没捞着。水漫过，什么也没留下。我的人生，是橡皮擦擦过的空白的笔记本，宕机的电脑，再也安装不了任何程序。

有人会来看我，我有时假装认识，你是……来客就会介绍我是谁是谁。我喃喃自语那个名字，然后那个名字随风散去。我看着来客的嘴巴一张一合，很想抓住一些蛛丝马迹，可是我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据说，我在知道自己失去记忆之前，把很多事很多话都写了下来。虽然我已经不理解，但那是好的。他们知道我是谁。

他们给我看照片，我的照片，女儿的照片，一家人的照片。我看着照片里面的人，我不认识他们。他们在笑，我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发出。房间里暗了，亮了，暗了，亮了，有影子日日划过。

坐在轮椅上，终日坐着，她们不允许我睡觉。因为晚上我像猫头鹰一样清醒。她们让我穿纸尿裤。有时太无聊，大小便也许是我唯一的玩具，只是他们尖叫着不让。有时好多个小时，没有人来过问我。

老头儿拿水给我喝，我伸手去拿，却拿向了杯子的左边，落空了。我太累太累，也拿不动了。我机械地吞咽着。

那个陌生的女儿把我推到外面去，这是我唯一可以接受她的地方。外面的花花草草好看，阳光也舒服。据说以前她不敢，因为我会乱跑，她就找不到我了。即使坐了轮椅，有一次我还是趁着她和别人说话，自己转着轮椅走开了，差点成功到了外面的街上。只是现在我自己转不动轮椅了。有一次陌生的女儿领我去超市，我不想花她的钱，我用扑克牌给她买单。

有一次，我听到“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外灯火辉煌”的歌声，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这一定是我以前喜欢唱的。我的脑海里闪现一个小女孩乘着火车去北京读书，那青涩的脸庞充满向往，那是她的少年时期吧；那个小女孩乘着火车和朋友一起去南方的城市旅游，那是她的青年时期吧；那个女孩乘着火车去北方的城市，和一个男孩子一起，那是新娘和新郎吧。车窗外辉煌的灯火突然如残烛摇曳，光线越来越淡，越来越渺茫，终于又陷入一片沉寂，一片空白。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陌生的女儿和丈夫又给我放起这首歌，希望能勾起我的回忆。可是，我再也想不起什么了。大海太深太深，足以淹没一切。有一次，我听到“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我情不自禁地笑了。我知道曾经的我会唱这首曲子，一点温暖漫过荒原一样的心。可是丈夫和陌生的女儿却一边笑一边又哭了起来。

山楂树旁，有一位少年在等我，他拉着我的手。我将手放进嘴里吸吮，我抱着喜欢的玩具，回到了童年。我不知道我是谁了，你们知道，就已足够。谢谢你们。

18. 北国素心，渡我岁月安暖

文/一米阳光

家住东北，岁至中年。这片广袤的黑土地，四季分明，冷热均衡。此刻正值深秋，落叶纷飞，难免会有点滴凌乱。冬日里素雪皑皑，天地一色，最是契合我这颗偏爱安静素洁的心。世人常道，中年多纷扰。而我却甘愿在喧嚣之外，守一方宁静，写几行文字，看云卷云舒，乐哉与世无争。

自然不争，一直是我心底的澄澈与安宁。年轻时或许也曾意气风发，如今才深知，“争”字太沉，易染尘埃。正如那片静默的白桦林，不争春日之华，不羡夏日之盛，只在秋风中展露一身金黄，于冬雪里挺立一身风骨。我亦如此，看淡了名利场的浮沉，放下了无谓的比较。别人的风光也好，得失也罢，于我皆是窗外的风景。这并非消极避世，而是历经岁月淘洗后，内心生出的淡然与笃定。稻盛和夫曾说：“一个女人，若能在三件事上保持安静，说明她真的很强大。”在别人的私事上保持安静，尊重界限；在得失起伏时保持从容，不诉苦、不张扬 ，保持安静。浮躁往往浅薄，自以为是的焦点，实则只是闹剧的主角。每一次急躁冲动，都可能成为他人的笑柄。这份“不争”，是修养，更是守护内心安宁的篱笆。

晨光漫过窗棂时，总有人为碎银几两而奔赴战场；暮色浸染天际时，又有人对着未完成的明天而辗转难眠。我们总在追逐完美的路上跌跌撞撞，却忘了生命最本真的模样，恰是自洽与清欢交织的韵律。愿与世界温柔相拥，独处是禅意的修行，亦是我灵魂的滋养与丰盈。东北的冬日漫长，恰给了我更多向内探寻的时光。此时的东北，室内已供暖，温馨的小楼，一盏清茶，一卷好书，便是最奢侈的享受。远离不必要的社交，让圈子回归“素净” 。不必强融的热闹，不必假意的寒暄。一两个知己足矣，谈天说地，或相对无言亦觉自在。这份独处，不是孤寂，而是丰盈。在寂静中，能清晰地听见内心的声音，感受思绪如雪花般飘落，再沉淀成笔下或深或浅的文字。独处时，更能体味“不弃”的真谛——不弃对生活的热爱，不弃对美好的向往 。无论是窗外纷飞的雪，还是案头新开的绿植，细微处的生机，都足以点亮平淡的日子。

素心净己，足以显示生活的本真贵气，便为我所爱。它非寡淡，而是洗尽铅华后的通透与质感。情绪求素净，不为外物轻易扰动心湖，保持一份平和与清醒 。欲望求素净，知足常乐，所求不多，珍惜当下拥有，不为“求而不得”所困 。生活亦求素净，起居有常，饮食有节；衣物不必奢侈，舒适得体便好；居室不必豪华，整洁有序、一尘不染，便是最大的舒适。这份素洁，是我所谓中年女人沉淀下的“贵气” ，它不张扬，却由内而外散发着从容的力量，如同雪后初霁的天地，纯净而开阔。

此生爱好不多，诗文练笔是我心泉的流淌与寄托。闲来写点文字，是我与这世界、与自己最深情的对话。笔尖流淌的，是雪落无声的静谧，是灯火人间的温暖，是对生活的点滴感悟，是对率真性情的坚守。不求闻达，不为传世，只愿将这份北国的素洁心境，将中年特有的澄澈安然，化作墨痕，留给时光。写作本身，就是一种“静享内心安宁”的方式，是我与自己灵魂的独处与和解，也是对无争岁月、素简生活最好的注解。

家在东北，心向素洁。我这率真的个性，如同北风般干净豪爽；这安静的喜好，如同雪野般纯粹淡然。中年于我，非暮气沉沉，而是寻得了生命最舒适的节奏——不争不扰，不弃热爱，不求浮华。在素净的日子里，读书、写字、看雪、观心，于无声处听惊雷，于平凡中见真意。这便是我的江湖，一片宁静素洁、率真自在的北国天地。

19. 影子的两面

主题《我》之二

曹晓梅

清晨六点半，世界还在薄雾里沉睡。我踏上这条熟悉的小径，开始每日的快步走。太阳将出未出，东方天际只是一抹鱼肚白，空气里满是夜露与青草蒸腾起的清冽。脚踝偶尔被草尖的露水打湿，一股凉意顺着脚踝而上，像时光温柔的触碰。

就在这时，太阳从地平线上探出了头。最初只是一道金线，随即泼洒出漫天霞光。而在我身前，一个两米多长的影子悄然诞生——从模糊到清晰，从灰蒙到浓黑，它忠诚地铺展在我即将踏上的路上。

我忽然想，这影子，不就是我人生的前路么？

它被拉得如此修长，跨越了前方的坎坷与平坦，囊括了未知的转弯与起伏。每一步迈进，它都在为我探路；每一个起伏，它都先于我经历。这多像我的前半生——那个总是望着远方、追逐未来的自己。

那时的爱情，是情窦初绽开的模样。爱上一个人，便觉得拥有了全世界。爱得毫无保留，像从未受过伤那样天真。那时的勇气，其实源于无知——不知道现实的重量，不明白承诺也会过期，不懂得有些人注定只是生命里的过客。那时倾其所有，是因为相信，真心能抵万难。

那时的审美，要的是全然的盛放。喜欢花，就一定要最鲜艳、最浓烈、完全绽开的那一朵。半开的花觉得寡淡，含苞的则嫌其平常。要的就是那淋漓尽致的、不管不顾的美，仿佛生命就该这样炽热地燃烧。

那时的口味，偏爱甜，偏爱那些翻滚着气泡的冰镇饮料。一口下去，刺辣辣地划过喉咙，是青春特有的刺激与畅快。要浓，要烈，要立竿见影的欢快。

那时的镜头前，总要穿最花哨的衣服，摆最灿烂的笑容。以为美就是要张扬，要夺目，要所有的色彩都在身上绽放......

该往回走了，调转了方向。影子悄无声息地移到了我的身后，依然有一米多长，依然轮廓分明，只是这次，它记录的是我已经走过的路。

我继续走着，不再看前方的路——那路已印在心底。我开始偶尔停下，端详身后的影子，像翻阅一本泛黄的日记。这多像我的后半生，那个开始懂得回望、懂得珍藏的自己。

后来的爱情，不再是最初的模样。依然会全心全意地爱，但爱得更加清醒，也更加有力。明白了爱情的边界，懂得了在爱里依然要保持独立的灵魂。年轻时失去爱情，觉得天都塌了；如今若再失去，会默默收拾残局，然后继续生活。年轻时，真心让我们成长；年长后，真心让我们完整。

后来赏花，才懂得半开才是最美的。那将开未开的含蓄，那留有余地的期待，比完全的绽放更耐人寻味。就像生命，不必全都摊开在阳光下，有些美好，适合在安静中慢慢体会。

后来喝茶，开始欣赏一杯热茶袅袅升起的水汽。看茶叶在杯中舒展、沉淀，品那由浓转淡的滋味。有些味道需要慢下来才能尝到，有些感悟需要静下来才能获得。

后来的照片里，不再需要花哨的衣裳。一件素色的衣衫，一个低头的沉思，也有藏不住的美。那是时光打磨过的光泽，从容、淡定，却自有力量。懂了给主角加一个前景，一滴缓缓落下的秋雨；加一个远景，一只盘旋的海鸥。为了等它们入镜，耗时费力也觉得值得......

太阳渐渐升高，影子慢慢缩短。我转身回家，身后没有影子，身前也没有——前半生的影子和后半生的影子在此刻重叠，融汇成一个清晰而笃定的——我。

年轻的炽热与笨拙，年长的清醒与从容，都是同一个我。我不是在变成另一个人，而是在成为更完整的自己。前半生所有的真心，哪怕受伤，都成了后半生的底气；后半生所有的智慧，都源自前半生每一次跌倒又爬起的经历。每一个当下，都是过去的未来，也是未来的过去。

20. 我喜欢自恰的我

我爱我喜欢

小涟漪

（作者图文并茂的原文地址在

https://www.meipian.cn/5h6uxhet?first_share_to=group_singlemessage&share_depth=1&first_share_uid=1360718）

大家都说国内之旅定然惬意非凡。

可我这十八天的旅程，从头至尾，最珍贵的并非风景，而是内心的自恰。我终于能坦然地说：我喜欢现在的我。

就像王潮歌笔下那出戏剧里，少爷凝视着那只宝贝瓷瓶，轻声道：“你喜欢，你拿走吧。与钱相比，喜欢赢了！”那一刻，不是占有，而是成全——成全自己对美的心动，成全内心的真实回响。

或许是冥冥中的安排，又或许是年岁渐长，愈发眷恋旧情。回上海短暂的三日，我特意留出一天，专程赴一场与老友们的重逢。

清晨，在浦东社区与一位好友共进早餐。她带来珍藏的中医艾草与刮痧板，还附上精心绘制的使用图解。她知道我对这些传统疗法知之甚浅，却仍希望我能在这短暂时光里，触碰到中医温润的精髓。

午后，我们在星巴克最大的烘焙工坊相聚，几位不同阶段的同事终于跨越多年光阴重聚。虽因AI导航闹了点小误会，但笑声一响，距离便烟消云散。我们曾同舟共济，也曾各自漂泊；我们都出自重点学府，一路奋进，双商不低，更重情义。

临别时，我们用力握手，仿佛要把彼此的温度刻进掌心。尽管曾效力的著名公司未能延续辉煌，甚至早已落幕，但我们散落世界各地，仍在各自的轨道上默默前行，彼此照亮。

而我，成了这场重聚的纽带。感谢你们，愿意把信任与情谊，交付于我。

外在因素，即使有时职场之路不顺遂，但我很努力，真的、真的很开心。因为沉淀了友情还有异国的经验。

这份开心，不依附于头衔或成就，而是源于一种清醒的自知：我正走在属于自己的路上，哪怕曲折，也步步踏实。我接纳自己的不完美，也珍视那些微小却真实的喜悦。这，便是自恰的力量。

回到京城最美的秋日，我与才华横溢的表哥、著名配音员的表嫂共进晚餐。

在繁忙的“既要又要”中，我仍坚持写些小文。支撑我的，正是这位早年毕业于吉大中文系的表哥。

当我被小说与编剧的幻想吸引，他却轻轻提醒：“专注散文吧，那是你的本色。”他说，讲故事非我所长，但文字里的真挚与细腻，才是我独有的光。

我听进去了。因为懂得，所以成全；因为成全，所以自恰。

与大学同学小聚，她特意安排了一桌客家菜，连氛围都浸染着客家文化的温厚。

私房小厨，菜肴地道，每一道都藏着山野的滋味。她夫君刚从福建龙岩上杭的老家归来，肩扛手提，带回了家乡的米、茶、腌菜与情意。

我从未踏足那片土地，那是我父亲的故乡，却已尝到了它的深情。是时候了，该亲自走一趟，去看看那孕育了如此风味的山水人家。

与小学、中学、大学同学一一相聚。

若以年轮为关键词，我们便是一本缓缓翻开的成长史，从花季少年，走到法令纹悄然爬上的中年。

照片总在千呼万唤后登场，经修图大师之手，连我结实的胳膊都能变得纤细。我们聊起当年的学霸与学渣，谈事业，谈爱情，最终，话题总会落回健康——或许，正是因曾轻盈长大，如今才更懂沉重的分量。

想起那幅意大利名画：丘比特双眼被蒙，爱情盲目；他射出的箭，贯穿美惠三女神——快乐、贞洁与美丽。这便是爱情的代价，也是一箭三雕的宿命。

这是我们当年追求的纯美的爱情。

年青时我们多谈论爱情，如今更多是孩子与自己。

央企的老总总称呼我“丫头”。也许北京大妞的性格总是那么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还有些可爱。

现如今，多数同学已开启“游玩模式”，想必是多年拼搏后，对自己最温柔的犒赏。

而我与同宿舍的她，重逢竟缘于她那位著名书法家的叔叔写来的一封信。

当年我们几个女生都去拜访过他，他在信中写道：“欣赏你的开朗性格，更欣赏你俊秀的文笔。”

可惜，那位可敬的老人几年前已离世。

可那封信，刚刚翻出来。读着读着，像一枚时光的印章，印在了我心上。

在前门素虎🐯，我们中学闺蜜畅聊到人家打烊。

回京后的一件要事，是整理老照片。

父母的，我的，家庭的。

为宝贝讲故事的我，小宝贝，温惠的孩子小姑。

日子在忙碌中滑过，起初并无感觉，可一旦首尾对照，竟惊觉时光如刀。

那些泛黄的影像里，有笑靥如花的母亲，有英俊俊朗的父亲，有青涩纯真的自己，可爱美丽宝贝，温馨的小家庭，也有早已消逝的屋檐与街巷。

原来，一切都在无声飘散。而我能做的，是把它们轻轻拾起，安放于记忆的深处

咱家可爱无比的宝宝。

回到街角皆枫景璀璨的多伦多，我似乎已不完全是出发前的那个我。

胖胖的身形依旧，但内心多了一份沉静的自恰。

在朋友们眼中，我是那个性格开朗、有点小才华的人。

可我知道，开朗有时是外壳，内里仍有怯懦与犹疑。而那点小才华，若不坚持，终将在琐碎日常中悄然湮灭。

所以，我要大声说出：“我喜欢那个瓷瓶！”

万一，真有人因“喜欢”胜过“金钱”，把它递到我手中呢？

那个少爷，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自己——在纷繁世界中，选择忠于内心的人。

爱过，恨过，勇敢过，年轻过，自由过，浪漫过，真好！

我喜欢自恰的我，我爱我喜欢。

感谢此行热情的朋友们，亲人们。因为这种种温馨的记忆，冬季里，依旧盛开如夏。

21.【七律】 我是谁 (孤雁入群格）

宋竞明

题记：赏读张璟之佳作《我是谁》有感

镜里浮光认影微，流年似水叹非非。

女呼母字人难省，梦失芳华世已违。

旧照犹存空有笑，余声渐远不成归。

唯留一念长相系：你记心时我是谁。

附记：@舒瑜（90安大99复旦） 

谢谢你的认同[Salute][Salute][Salute]一直也是喜欢读你的散文，总是那么别样、奇特、新颖，有时还有点难懂。昨天你的这篇《我是谁》无疑又是一篇震撼人心的灵魂独白。那句：“记忆仿佛漂白的布，颜色越来越淡，越来越薄”，是全篇最具象征力的一笔--记忆在褪色，而“我”的存在也被慢慢漂白。这让人不禁要问：当一个人的记忆、名字、关系、语言都被剥离时，“我”还存在吗？如果“我”不再记得“我是谁”，那么“我”是否还活着？精彩的答案在你的最后一句：“我不知道我是谁了，你们知道，就已足够。” 这是一种极高的“存在托付” -- 当自我消散时，由爱的人来代为记忆，这就是延续。这就是你笔下“记忆消亡中的永恒”。可以说，这是一句最温柔的哲学结语！

22. 秋桜

文/ 赖展兴

东京，我终于来到了。成田机场的停机坪，在秋日的夕照里，伸展成一片无垠的金色。那光，并不猛烈，而是温柔的，沉静的，像一幅年代久远的油画，带着一种迟暮的、安详的辉煌。四十多年了，这层金色的霞光，仿佛是我用整个少年时代，以及其后冗长的中年岁月，才终于挣来的一张迟到太久的入场券。

拉着行李走过机场大厅里，周围的人声好像是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的，嗡嗡地，不甚真切，有点奇怪和陌生。忽然，一曲旋律，像一丝极细微的，清凉的泉水，从这片混沌背景声音里渗透出来，蜿蜒着，流进了我的耳中。这是从大厅体息坐位旁那台点唱机上播出来的。那熟悉的旋律让我内心立即对接上，这是《秋桜》。山口百惠的声音，依旧是记忆里的样子，不高亢，不华丽，只是低回地、清晰地诉说着。那歌声里，是一个即将出嫁的女子，在秋光里看着母亲在庭院中劳作的身影，心中满是对往昔的眷恋与对未来的惶惑。一句一句，像晚风里飘旋着的花瓣。秋桜，这种在秋日里盛放着又酷似樱花的小野花仿佛正轻轻地，一片一片，落在我的心上。我的眼眶毫无征兆地热了，视线里那片辉煌的金色，霎时间模糊、荡漾起来，化成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泪的海。四十年的光阴，原来可以被一首歌压缩得这样薄，这样轻，薄得像一张信纸，轻得像一声叹息。

东京，我应该用怎样的身份到来。我不是别人期盼的归人，也不是单纯半途路经的过客。但这里却有我魂牵梦绕的人。我应该是虔诚修练的清教徒，又或是被心魔奴役的囚徒。来到了东京，我像是个梦游者。我没有去看富士山的宏伟，也没有去体验银座的流光溢彩。我只是走，漫无目的地，将自己投进东京纵横交错的街巷里。我要找的，不是一个地理上的坐标，而是一个梦境的海市蜃楼。

我在涩谷站前这个号称世界最繁忙的十字路口徘徊着，从摸肩接踵的行人中努力寻找着那些我熟悉的脸孔：杜丘、真由美、小鹿纯子、幸子和光夫、还有那位叫“阿崎”的婆婆，你们现在哪里去了，我们不是约好了也曾经见过好多次了吗？什么，那是少年时代的夜不能寐的春梦。这些是昭和时代的男神和女神们，现在的日本昭和时代早就过去了，早已换成了平成时代。而平成时代也成了老皇历了，现在已经是令和新时代了。在令和时代寻找着昭和人和事是否有点任性和固执，但是我并没有太多的疏离和陌生，反而隐隐地觉得有点人不在景依然的熟悉和亲切感。

在东京市政厅的顶楼，鸟瞰着繁华的都市，四周围全是大落地玻璃窗。多么蔚蓝的天空，这不就是电影“追捕"里的警事厅吗？仿佛中，我在这里看到了横路正在对丘说：“一直走，不要回头，你就会融化在蓝天里了”。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放着一台钢琴，耳边响起了“啦啦啦，啦啦啦...…”歌声空灵和飘逸。

出了市政厅，一路沿着大街向前游荡，在这条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没走多远，我忽然看到了东京大学医学院的牌匾。那道铁栅栏，那些肃穆的楼宇，与我脑中那个被泪水与温情浸泡过的影像严丝合缝地重叠了。我默默地倚在冰凉的人行道栏杆上，像一个等待奇迹的信徒。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好长。忽然，一辆白色的救护车，闪着顶灯，却悄无声息地，匆匆驶入那扇大门。我的心猛地一缩。一个念头，荒诞而又无比自然地升起：“幸子”就在那上面么？光夫此刻是否正心急如焚地赶来？理智告诉我，戏早已落幕，人亦已散场。可那一瞬间，情感却粗暴地篡改了时空，将我猛地推回了那个坐在黑白电视机前，为一段虚构的生死恋情揪心不已的少年身边。现实与幻梦，在这一刻，碎成了一地无法拾掇的、亮晶晶的玻璃碎屑。

我东京之行的朝圣地，终点在“日本武道馆”。那里，如今是如此的安静。但在我的脑海里，它永远是那个灯火如昼、人声鼎沸的夜晚。舞台上，那个二十一岁的少女，穿着洁白的婚纱般的演出服，微微低着头。她就要离去了，离开这个将她奉为神话的舞台，去做一个寻常人的妻子。“我坐在寂静的看台上，耳边却清晰地响起了《秋桜》的旋律。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她并未唱起这首歌。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我的记忆里，她那场盛大的告别，早已与《秋桜》的意境融为一体。那歌声不在当时的舞台上，而在之后四十年每一个秋天的回想里。舞台上那个决心告别一切的年轻身影，与歌声里那个即将出嫁、眷恋回望的少女形象，共同铸成了我青春梦里最完美，也最令人心碎的定格——那一刻，是刻在记忆里的真实，还是岁月为我编织的最温柔的梦？我已分不清，也不必分清了。”她唱起那首《秋桜》，歌声里是强忍的哽咽，是对母亲、对过往无尽的不舍。台下的我们，那时的我们，是如何地不甘，如何地疯狂喊着“不要走”！我们用尽全身的力气，想留住一个时代，留住我们青春梦里最完美的一个幻影。

我在门前伫立良久，秋风拂过银杏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我忽然明白，所谓“秋桜”，并不仅仅是一首歌、一段旋律，而是一种人生的温柔。

它是母亲送别女儿的叮咛，是恋人离别前的微笑，是每一个时代在告别旧梦时的温存。

而我，正是那个走出旧梦、却仍对梦心存感激的人。

东京的夜色如水，我抬头望见半轮月亮悬在高楼之间。

那些遥远的歌声，那些逝去的青春，那些幻化成秋风的往事，都在这一刻悄然归于宁静。我轻声哼起那熟悉的旋律：

“こんな小春日和の穏やかな日は あなたの優しさがしみてくる～”

泪，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因为我知道，

有些梦，不为圆满，只为怀念。

有些歌，不为唱响，只为心动。

而那首《秋桜》，早已在我心中开成了一片永不凋谢的花海。

那一刻，在台下声嘶力竭的少年，与此刻在场外静默站立的中年人，隔着四十二年的烟尘，遥遥对望了。那一刻，是在梦里么？不，它比任何现实都更坚固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她那略带忧郁的眼神，望过来，仿佛穿透了时光，正正地落在我的身上。" last song for you" 那不是告别，那是一次永恒的凝望。"last song for you"这是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吗？我永远都会记着的。

“さようなら”（sa-yonara），十天东京自我灵修之旅终划上了句号。飞机在跑道上加速，挣脱地心引力的那一刻，东京的灯火在舷窗外，汇成一条越来越细的、金色的河流，最终隐没在深沉的夜幕里。我闭上眼，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缕泉水般的歌声。我们这一代人，是幸运的。在精神最为饥渴的年岁，我们没有被辜负。那些来自海那边的故事与歌声，像一扇窗，让我们有了对世界最初的幻想，让我们窥见了人性应有的温度，与生命本该有的、自由的形状。

我终究没有遇见她，那个叫山口百惠的女子。但我遇见了我的少年，在那个秋光如水的下午，在《秋桜》的旋律里，他从未老去。那一片梦中的秋桜，从未凋谢，它们只是化成了歌，在我往后所有平凡的日子里，会静静地，开了一趟又一趟，落了一场又一场。

23. 童年的印记

一个“野孩子”的成长记忆

原野

上世纪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中期，那是一个“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读书无用论”“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

和成千上万的同龄人一样，小时候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乡下野蛮生长，调皮、顽劣、恶作剧等伴随着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也许受到了小闯将黄帅的“反师道尊严”的“熏陶”，小时候不喜欢学习，记得有一次和小伙伴早上一起逃数学课去躲在校外的一个小角落晒太阳，结果被罚连续几天站在课堂上。

说到调皮、顽劣、恶作剧，那时动不动就和小伙伴们打架，脸上常常被抓得像蚯蚓一样的道道血迹，有的是为打抱不平，有的是莫名地发泄；还和小伙伴们爬上坡顶“飞檐走壁”偷摘青杏被抓；还有一次趁周日放假，竟然在小学的校园进行“军事演习”，“交战双方”各自以中间的教室为屏障用土块、砖头和石子等发起猛烈攻击，经过激烈的战斗，几间教室用纸糊的窗户已是千千疮百孔，教室内外一片狼藉。这件事在全校乃至全村都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毁坏的窗户自然由同学们的家长赔偿了。为这件事妈妈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她常担心我长大后会变成不学无术、无法无天的坏人。现在每每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深感内疚和忏悔。

小时候酷爱打乒乓球，不等下课心就飞到教室外的土制的乒乓球台上了。有一次，下课铃还没响，我提前把乒乓球拍子摆在课桌的前面，以便下课后第一个冲到乒乓球台前。老师发现后命令我站到讲台前，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我的乒乓球拍子朝我头顶拍打，没想到那个木制拍子一下子断成了两半，我忍着剧痛含着泪水不由自主地说道：“毛主席叫你打人吗？”

一向通情达理的母亲心疼她的儿子气愤地找到学校要给个交代，这件事惊动了校长。从那以后，那位班主任老师似乎对我更加不客气了，我经常因为交头接耳、做小动作被罚站前台。有一次，我和另外一位被罚站的小伙伴课后表示对他的不满，他得知后要我们写检讨书，我说我不会写，他便说：“你这样写：’我是一个林彪式的人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多少年后，我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一个几岁的懵懂小孩和这位堂堂的林彪元帅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瓜葛。

“四人帮”被打倒了，学校开始重视教学，我母亲觉得我虽然早上了一年学，但过去的几年除了搞歪门邪道外啥也没学到，于是请求学校让我留了一级。从此我改邪归正，努力学习，不但补上了以前耽误的所有课程，而且很快成为全班成绩最好的学生，并得到小学老师的表彰和鼓励，成了全校“差等生变优等生”的典型，后来小升初会考在全联区近千名考生中以最好的成绩被乡镇办的重点初中录取。从此告别了一去不复返的童年时代。

斗转星移，岁月飞逝，眨眼间已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的光阴，如今再回首，依稀可见的童年时代像微弱的星光在记忆的深处闪现，它不但是人生的必由之路，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人们常常在思考一个老生常谈的人生终极问题：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人贵有自知之明；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在我看来，我，在朋友的眼里是朋友，在仇人的眼里仇人，在素不相识的人的眼里，也许就像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但这些并不会动摇我“与人为善，感恩包容，正直担当”的基本追求，这也是我终其一生不断前行的指南针。

我属马，我喜欢马的进取和激情。在鲜活立体的生命里，我是一匹永不停蹄的骏马，对伯乐的知遇之恩，是我一生最大的荣耀。我曾在血染的沙场上纵横驰骋，和勇敢的骑手杀敌立功，不辱使命；我曾在激烈的赛场上一往无前，为战胜对手分秒必争；我曾在无际的田野里汗流浃背，为丰收的期盼精耕细作。俗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那是对我的莫大的鞭策和鼓励。“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是我内心的独白；“老骥伏枥 ，志在千里”是我的真实写照。

岁月可以带走容颜，却带不走那段倔强与纯真的岁月。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童年以及所处的时代环境。虽然经过岁月无情的洗礼和打磨，童年的稚气和莽撞早已褪去，但骨子里的正直和担当却不曾离去，它是流淌在我血液里的基因，如影随形，陪伴一生——那,便是我童年的印记。

24. 风吹过

文／Zhouquan

为什么他的身影

总在视线尽头摇曳

为什么我的声音

沉入寂静的深渊

为什么鲜花与掌声

总是在别处绽放

为什么我的期盼

悬在未抵达的彼岸

雨落在晚秋里

风吹过，门前那棵高大的枫树

万千落叶旋舞

铺就斑斓的地毯

没有两片相同的轨迹

我站在光影交错中

开始和自已和解

风吹过，就让每片叶子

飘向它该去的方向

25. 我算老几

张清

很多年前，在乌鲁木齐友好商场，看到一个气得发抖的老头指着一个售货员质问：“你怎么能对我这样说话？！”

我不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但如此热闹的热闹不看着实有些可惜，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一时忘了我去找什么。

可能那天我本来就是去找热闹的。

但老头下面一句话画蛇添足，让我立即觉得一点也不热闹，他说“我是有身份的人！”

我扶正眼镜，认真地看了看，没有看出老头的身份和我有什么明显的区别，除了老了点，现在我也差不多老到他那个火候了，有什么可以自我膨胀的？难道是我老我自豪？

被他训斥的售货员是个非常年轻的姑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显出鄙夷的神情。想象一下八九十年代超大国营百货商场的售货员，自视甚高，老头既不帅得让人炫目，也没有阔气得让人敬畏，她凭什么对你柔声细语？你以为你是去日本人的店里，进门有人先给你鞠一躬？还要笑得像桃花一样？

想啥呢？！

我多次提起过这个场景，因为它反映了极为深刻的灵魂之问：我算老几？

不管你如何自我膨胀，或者自我评价，在别人眼中，你算老几？

电影《出水芙蓉》有一个很经典的场景：芭蕾舞老师告诉学员要每天对自己说：“我有一个秘密，我长得最美，人人都喜欢我！”

是吗？

自我鼓劲，自我激励完全可以，但要是自我欺骗，自我陶醉，可能会自我失落。

面子会碎得流水无痕。

再早一点，一个人和人吵架，呵叱对方“你竟敢动我的东西？！”而且特别强调“我”字，据说那个“我”字语气很恶，仿佛他是某某主席一样！

这也是觉得自己碾压他人的一种表现。

我自己在国企很长一段时间不怎么得志，有天突然被提拔为公司的副总工程师，第二天早晨上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走路才能像一个“青年才俊”，碰到一个以前在最基层共过事的老师傅，遂超常礼貌地问候他，结果他很诚实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是不是像一个人见面对你说“久仰久仰”，然后问“您贵姓？”

后来慢慢明白所谓“技术干部”在普通人心中远没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给别人办不了任何实事，他为什么要花心思记住你的名字？

上次回国在苏州见了一个老同学，早已是教授博导一类的高知，他提到教授在大学没权没势，一个科长照样敢训斥你。

OMG！

这也简直让我莫名惊诧！读书不易，能读到博士做到教授博导的更是凤毛麟角，也有人“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这自我形象，自我定位也太受打击了！

如果不能有点自我调节，自我安慰的能力，像我以前看到那个不知来历但他自我评估“有身份”的老头，被人“慢待了”而会相当气不顺。

我是谁，我算老几，在别人眼中都不重要，就是你想重要也往往事与愿违。

真正觉得自己重要的，其实是那些需要你或者关心你的朋友亲人。过于纠结我算老几，往往会耗费大量精力，甚至严重影响健康。大家都看过各种排序，除了以姓氏笔画为序，如果你非要搞明白为什么他的名字排在你前面，一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来个简单的，你觉得我算老几？

26. 我（2025，10，24日记）

冯风

今天得了老年痴呆病！！[流泪][流泪][流泪][流泪]

我中午乘公交车去Oakville墓园给老伴扫墓，回来时，把presto老年免费乘车卡放在衣兜，稍等片刻公交车来了，匆忙上车刷卡。

忽然发现刷的不是presto卡，而是BMO信用卡！

说时迟那时快，瞬息中已经刷过，来不及更换了。

我没有用过信用卡刷卡坐公交，回到家一直耿耿于怀，怕出什么问题，让我信用卡受损。

我想问公交公司，文字障碍，在线翻译，又怕不能表情达意，郁闷不已。

我在网上寻找答案，大意说，刷信用卡是交费，不认我是老年免费。交的成人票价而已。如是真的，我白扔了$4元车费，这倒是小事，捐献给公交了。

还说，可以反映给公交公司，退回误交的车费。我不愿意为这点小事再费周折，不像超市那么容易，我也不会，算是交学费吸取乘车教训了。

而最重要的不是上面写的这些！

我今天是不是患上老年痴呆症了？

怎么粗心大意到这种程度？这叫我倒抽一口冷气，我真的老糊涂了！

公告群友：我的文字如是像BMO当presto，张冠李戴，颠倒黑白，请提醒我！及早就医。

27. 我的反霸斗争

薛昭建

我是浩浩星空中的一粒微尘，是茫茫人海中的一滴水滴。水滴虽小，亦能反谢太阳的光辉。作为炎黄儿女的一员，我也继承和发扬了中华民族的优秀品质：勇敢、正直，崇尚正义、公平和公正。打从小时候起，小朋友们知道我正直、敢言，遇到需要裁判、公证的游戏或竞赛，总要推举我上场、出面。我亦/乐此不疲，在高中阶段还考取了国家三级裁判的资格。我从小就对不平的事敢于斗争反抗。小学毕业前夕，我应一位要好同学的请求，温书迎考期间住宿在他家里，在学业上给他帮助。但这位同学的哥哥喜欢恶作剧，有一天晚上，他趁着我熟睡之机，用毛笔䩌满墨水，在我脸上画了个大花脸。第二天早晨，引起众人哄笑，我气极了，当即决定离开他家（顺便提及，那时我家经济极端贫困，到了“吃了上顿不知下顿”的地步，那段在同学家吃、住，对我本是一桩好事）。在唸高一的那年，班上有位比我年长许多的同学，经常欺负我。有一次在化学实验室做完实验后，他把我逼到教室后边，待同学们都走后，又想来欺负我，他一步步进逼，我一步步后退并思量着脱身之计，退到实验室最后端，我突然推开虚掩着的玻璃窗，跃上窗台跳出窗外并急速奔向我的班主任的宿舍（就在这座实验楼的楼上），向老师控诉了那位不良同学的恶行。第二天，班主任立即找了那同学，给予严厉批评和教育，并在学期末的操行评语上，写上他“欺负弱小同学”的评语，同时在我的评语上写上“嫉妒如仇，勇于斗争”的好评。

及至我参加中学教学工作，担任学校办公室副主任并分管学校的安全保卫工作，更是尽心尽职，在历次校际安保工作检查评比中，不但全部合格而且多次被评为先进。有一次我发现学校邻村有个青年对我校初一一位小女生有不良行为，及时报告当地公安派出所并让那青年受到应有的法律惩处。学校成立了教工宿舍区管理委员会，我被任命为管委会主任，因为坚持原则敢于管理，也得罪了某些教工（或家属）。比如，学校规定不得在宿舍区养鸡养鳥

（包括鸽子），违反者除受批评教育还适当罚款。这引起一位女教师的养鸽子的丈夫的激烈反对，有天晚上他对我指名道姓高声漫骂，用恶毒的语言“骂了一个晚上”。另有一位青年男教师因在宿舍区大量养鸡，被按规定罚款5元，就为了这区区五元钱，他在酒后气势汹汹冲到我的宿舍，踢坏我家的门，进屋后恶声恶气责问我为何扣他的钱？我的解释他全然不听，打开我家冰箱取出一条冰冻的猪腿说是作为对他罚款的赔偿。我据理力争试图夺回猪腿，这时他抡起冰冻得十分坚硬的猪腿砸向我，我的左前额立即肿起一个鸡蛋大的血包。我立即让与我同住的侄儿去报告校长，才制止了这场恶行。第二天，校长带着该教师上门赔礼道歉并修好我家被踢坏的门。

我的故事虽已成为过往，但在我的意识里仍十分赞同反霸权斗争。当前国际上仍有某些西方大国依仗武力，实行“长臂管辖”，干涉别国内政，甚至策动推翻他国政权。对此霸权行为应予坚决反对。伟人曾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只有敢于斗争才能敢于胜利。如今我中华民族再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弱小民族了，但我们强大了，也永远不会称霸世界。但愿世界永远消除霸权，平等共处。

28. 我是彼特潘：多伦多租房记 （小说）

北美徐迅

【题记】

在异乡，每一间租来的屋子，都藏着一个移民的故事。

有人在那儿学会孤独，有人在那儿学会沉默，

而有的人，则在一次失去“家”的经历中，

真正学会了——成长。

引子：雪下在多伦多

那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地铁口的风呼啸而出，带着冰粒，直往骨头里钻。街角的雪被车灯照得发黄，行人都缩着脖子快步前行。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刚从中国探亲回来。站在士嘉堡的那条熟悉街道上，我心里惦记着那间小公寓——我的家。那是我在多伦多生活的起点，一间潮湿却安稳的屋子。

我摸出钥匙，插进锁孔，却转不动。低头一看，锁被换了。

一阵刺骨的冷意，从指尖一直爬到心底。

房东的笑与信任的错觉

房东刘太，是个六七十多岁的北方移民。她说普通话带着家乡腔，手上总戴着金戒指。

第一次签合同，她对我说：“你是我们同胞嘛，不用担心，我做人讲信用。押金少收一点，也不用每次写收据，麻烦。”

那时的我刚来不久，手头紧，英语又不流利，看她是华人，心里自然生出几分亲切。

从那以后，我按时交租。她收现金，笑着摆手：“彼特，大家都是华人，信得过。”

我信了。在异乡漂泊的人，渴望的往往是那句“信得过”。

离开与归来

去年底我回国看望母亲。临走那天，我把两个月房租放在客厅桌上，她正忙着打麻将，点头道：“好好好，我记得。”

那一幕，我记得清楚。窗外阳光明亮，墙上有她老旧的钟，滴答作响。她的麻友们也听到了。

可当我两个月后回来，却连门都进不去。

刘太探出头，表情冷淡：“你怎么还回来？我以为你不要这房了。”

“我提前交了房租啊。”

“交？我没收过。要不拿出收据来？”

她的声音像刀子，划破那层叫“信任”的薄纸。

无家可归的夜

那天晚上，我站在街头，脚下是结冰的地砖，手里的行李箱像块沉石。我突然意识到，所谓家，有时只是别人一句话的分寸。

我在Airbnb上订了一间临时房，每晚九十加元，价格是原租金的三倍。那是一栋靠近大学城的老房子，墙壁薄得像纸。屋主是个老移民，他听完我的遭遇，只叹了一句：“兄弟，你遇到这种事我见到过。”

他递给我一杯茶：“记住，下次要收据。”

我苦笑。那杯茶苦得发涩。

寄居的冬天

每天早上醒来，看窗外的雪一层又一层。多伦多的冬天漫长到让人怀疑春天是否还存在。

我开始频繁上华人租房群。那上面满是抱怨与哭诉：

有人被房东偷看隐私；

有人押金被无故扣光；

也有人像我一样，没拿到收据，被说成“没交租”。

留言里，几乎每个人都带着一句感叹：“为什么最坑人的，反而是自己人？”

我读着这些文字，突然觉得自己不再孤单。原来，这个城市地下藏着无数隐形的眼泪——那些没有收据、没有合同、没有声音的房客们，用沉默交出生活的代价。

开始反击

几天后，我鼓起勇气去法律援助中心。那栋楼灰砖旧旧，门口的雪被踩成泥。

接待我的是一位印度裔老社工，听完我的故事，他说：“你这种情况很普遍。以后一定要留证据。我们帮你寄信。”

信发出去没两天，刘太的电话打来了。

“彼特，你也太小心眼了吧？至于这么做？”

我冷静地说：“我只是要回我应得的东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她挂了。

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站稳了脚。不是因为我赢了，而是因为我终于学会了不低头。

重建一个家

几周后，我搬进了新的公寓。房东是一对老夫妻。签约那天，他们准备了打印好的合同、收据、电费账单，连垃圾分类表都贴在冰箱上。

老太太笑着递给我热茶，说：“彼特，欢迎回家。”

那两个字——“回家”，让我几乎哽咽。

窗外的雪落在枫树上，我想起士嘉堡那间潮湿的小屋，想起那个冬夜的寒风，也想起自己一遍遍对“信任”的误解。

原来，家不是靠情面维系的，而是靠尊重与制度筑成的。

彼特潘的成长

有一次在地铁上，一个刚来不久的中国留学生问我：“哥，多伦多住得惯吗？”

我笑了笑：“住久了就懂了。这里的一切都讲规则。再熟的人，也要留下纸。”

他点点头。我看着车窗外的倒影，忽然看到过去的自己——那个以为信任能抵过合同的人。

我仍然用“彼特潘”这个名字。不是因为我拒绝长大，而是因为我终于明白——长大，不是失去天真，而是学会在风雪中保护它。

尾声：雪落有声

深夜，窗外雪花静静飘落。我坐在书桌前，写下这篇《租房记》。灯光柔和，屋里暖气轰鸣。桌上那几张带签名的收据整齐叠好。

我想起那句老话：

“成长，是学会为自己留证。”

在这座城市，无数像我一样的移民仍在搬家、找房、签约、争执。

我们都在寻找一个字——家。

也许，这就是彼特潘真正的意义：

在漂泊中不再逃避长大，

在失去中，学会重新开始。

雪还在下。

我合上灯，心里忽然有种平静。

那是属于一个移民的——

迟来的觉悟。

29. 我的那几斤几两

黄彭年

对于高估自己的，人们常讽之为“不自量力”，或直白地称之为“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

人们的体重可以有标准化的称量，唯独这里的几斤几两是无法称量的，那是能力，重要性的衡量，又常常赋予相对的意义, 那几斤几两是相对于诸如职位，话语权，价值等等所具备的份量。 对于不同的人，或从不同的角度又会得出不同的衡量结果。

在人生旅途中，我时不时自问“我有几斤几两”？ 既是自诫，也是自勉。 认识自身的斤两有助于确当地设定人生努力的目标和方向。

青少年时期的我

母亲的早逝，小学刚毕业顶梁柱的父亲卧床不起，我和弟弟自小历经磨难。 弱小的我自知没有几斤几两，又无父母的依仗，总是有意无意地避让着村上年龄不相上下的乡村孩子们， 自小养成了内向的性格。 但经常的考试优异成绩，使我找回了几分自信，在老师们的眼中我有了几斤几两，特别是进入初中阶段。 随着年龄一天天长大，在校成绩又相当的好，困境中的父亲和弟弟在我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甚至象押宝一样把翻身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在家中我是有几斤几两的，虽然我对未来一无所知，只知在学校当好“考试家”，拿到好成绩。

高中进入省立中学，成为小学初中同学中的佼佼者。 随着知识的增长和视野的扩展，自我意识空前膨胀，有点不知几斤几两。 先前的人生第一梦局限于让家摆脱困境，高中时时而想当作家，在老师们的鼓励下更梦想当科学家，造飞机火箭。 结果是梦想并没有完整地成为现实。 梦想的实现并不完全取决于自身的努力，自身的斤两要放在国家需要，国家政策更高层次上去称量。 自此我认识了自己，把衡量自身斤两或份量建立在努力加现实考量的基础上。

努力可以提升自我

1978年春科学大会后，国家决定恢复招考研究生。 一直向往科学研究的我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 大学里的专业教授给我寄来了中国科学院相关专业的招生简章，意在鼓励我，恰给我泼了一盆冷水，甚至是冰水。 由于历史的原因，大学入学后只上了一年的基础课，研究生考试的五门专业基础课和专业课没有学过，自思相对于考试要求，我真的没有那几斤几两。 至于英语考试，由于高中时学的是俄语，大学只学了一年英语。 所幸英语老师的因才施教，个别辅导，一年下来我居然具备了文献阅读和初步的口语能力，也许能勉强应试。 了解我的大学专业教授竭力鼓励我利用好从报名到考试之间的三个月，机会就在眼前，瞬间即逝，我下定决心拼搏。 自此照常上班，每日下班后的6时至10时及周末成了我啃下应试课程的时间。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个月的努力开启了我后来几十年的科研生涯。

不要被他人“不自量力”或“不知几斤几两”闲言闲语击倒，人生的几斤几两，或在种种场合，社会层面的份量总是会在自身的努力下变化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破屋出公卿”虽然是极端的说法和例子，但道出了一个道理，人的份量，命运是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的。

人生的追求和自我调整

人生的精华阶段是在职场或社会活动中度过的。 能力需要展示，人生要有追求。 有追求才有奋斗的动力，前进的方向，但人生目标的设定必须基于职场和社会的需求以及自身的份量。

对个人的能力，份量要有清醒的估量。 过高的自我估量和追求的目标会导致碰壁或紧张的人际关系； 自我低估也许会失去本来应有的发展机遇。 任何时候个人的能力估量和人生追求的目标都必须顾及市场，职场，和社会环境的考量。 没有1978年初科学大会和恢复招收研究生的决策，我很可能跨不进科研的大门。 基于我在国内外发表的几十篇学术论文，80年代末我应加拿大教授的邀请来到加拿大大学从事学术研究，应该说对我能力是某种程度的认同，但那时对外开放不久，西方社会对中国博士水准还有不少存疑。 直到发表了系列有影响的学术论文，特别是在国际会议宣读的论文才引起了科技公司的注意，开启了在北美近二十年的研究开发生涯，直到年龄需要我享受美好的晚年时光。

以个人为例只为说明，人生需要努力，人有几斤几两需要展示， 对自己的斤两要有确当的估量，不要妄自菲薄，更不要自我膨胀，还要顾及职场的和社会的考量，应了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者，时势也。

我的那几斤几两还真没有多少份量，只不过几经努力，历经风浪，归于平静。 如今我的那几斤几两只能在家中衡量，太太辛苦操持着家中大大小小事务，小孙子在他对父母撒娇时会说“No 爷爷！”，需要我时则亲切地拉着我的手找个地方陪他扔球，或牵着我的手帮他从哥哥手中抢过来玩具。 我无足轻重，可心里却是美美的。

 

30. 我赋

由之

2025.10.26

我者，人也，一撇一捺，立天地间。十月呱呱落地，三旬理想奔波，五十可知天命，冬去春来，子矣夫矣父矣。

我属，汉也，炎黄子孙，秉英雄气。秦汉纠纠武功，唐宋郁郁文章，华夏皓皓日月，江河奔流，傲哉皎哉快哉。

歌之咏之，舞之蹈之，哭之笑之，坦之担之。我思我在，我惟我心。

我为诗，亦为歌。天生我才，太白之旷达，悠悠我心，孟德之放吟；能慈悲，可睚眦。白司马湿青衫，陈郎官言必诛。当发奋，苏洵提笔，廿七未晚，常立誓，祖逖舞剑，三更不早；性高洁，杜十娘沉百宝箱，志高远，唐三藏赴万里沙。

我为夸父，逐日边而不缀；我为精卫，填沧海而不息。向黄昏，有梅妻鹤子，耕东篱，见黄菊南山。我欲乘风，东坡把酒对青天，老子平生，稼轩临风属尊前。

沛我者，血肉也，导我者，志向也，惑我者，欲望也。故有志而困于身，立身而屈于欲。红尘飘摇，云霄万古一羽，完人千古无一。赫赫乎武功偌汉武帝，行推恩解分权，逐匈奴出西域，犹有巫蛊之祸；郁郁乎文宗如宋之问，夺刘侄之绝句，荐武后之枕席，尚发近乡之叹。 尾生抱柱，守信乎？殊色乎？王莽礼士，吐哺也？篡权也？一花一界，一叶菩提，花叶如此，何堪人乎？人有五色，我有千面，未可一字而推，一笔而过，一概而论矣。

夫子曾曰：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另一精卫亦有诗云：引刀一快，不负少年。然青史有鉴，史笔如刀，我之一字，为神为鬼，为佛为魔，变乎一心也。靖宇殉国，其曰：若我等降之，岂有中国？兆铭卖国，其云：抗战必亡，曲线救国矣。历百年以来，料千载之下，杨将军凛凛有威，汪院长唾唾与面，当不易也。

杨将军所寄，汪院长所指，即华夏也，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还我河山，岳穆北望，臣心磁石，文相南指。颜真卿，宗汝霖、阎应元、邓世昌、赵尚志，黄继光，千千万万，书我华夏，立我脊梁，是小我也，亦大我哉！人也，我也，当取大义，不拘小节。

及至今朝，有袁公隆平，披阅卅载，安得稻梁致尧舜。张师佳梅，呕心沥血，托举女娃出穷乡；当是时，临而视之，若常人哉，老叟老妪而已。两老皆谦之曰：“我亦平常人耳，无甚奇处。”

然，瘦弱一老叟，仰俯千丈若高山，颤巍一老妪，润泽百里如江河，其我之一字，虽小则大焉！

又，今日央视热播之《沉默之荣耀》，前辈潜伏敌营，弃家为国，舍小我求大我，虽默默无名，然日月为鉴，星河为证，终为后人崇之，录无名英雄纪念碑之铭如下：

夫天下有大勇者，智不能测，刚不能制，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志甚远，所怀甚大也。所怀者何？天下有饥者，如己之饥；天下有溺者，如己之溺耳。民族危急，别亲离子而赴水火，易面事敌而求大同。风萧水寒，旌霜履血，或成或败，或囚或殁，人不之知，乃至殒后无名。

铭曰：呜呼！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来兮精魄，安兮英灵。长河为咽，青山为证；岂曰无声？河山即名！

人有所忘，史有所轻。一统可期，民族将兴，肃之嘉石，沐手勒铭。噫我子孙，代代永旌。

正衣冠对明镜，辨是非于青史，敬老少在行路，昂骄首临虎狼；上山是仙，下水化龙，出世薄名，入世济民。白云为我，清风为我，明月昭我，直笔书我；问我为谁，我即汉人，华夏为姓，中国是名！小我叶叶，聚叶成林；鳞鳞小我，集鳞为龙，愿我中华，不绝如林，腾飞如龙！

愿：

见青山多妩媚，

劝天公重抖擞。

31.《我之镜》

宋竞明

镜中之我，非我；心中之我，未必真我。

唯当天地为镜，方能照见那漂浮而清醒的灵魂。

有人说，认识世界容易，认识自己最难。而我渐渐明白，“我”并非一面静止的镜子，而是一道流动的光。

在时间的河流中，当我一次次凝视自己，却一次次看到不同的自己：孩童时的好奇，青年时的躁动，中年时的思索 —— 都曾是真实的我，却又都不是“全部的我”。我们是子女、父母、友人、学生、同事、作者、读者……“我”在不断切换角色之中流转、变形。因此，“我”是多重的，也是流动的。

“我是谁？”这似乎是个被问烂了的问题。然而，每一次问起，答案都在变。

心理学说人有“本我（欲望的海）”、“自我（现实的岸）”、“超我（理性的星空）”；而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们，这三者如同三种海潮，彼此碰撞、融合，又在日光下反射出不同的色彩。我在他们的潮声中漂流，既是掌舵者，也是浪中人。

有时，我觉得“我”像一面镜子 —— 映出本人，也映出世界。镜中人微笑时，我以为那是自己在快乐；镜中泪光闪烁时，我又以为那是自己在悲伤。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镜子从不说谎，也从不回答。它只是一种映照，而“我”是那个在光影之间反复追问的存在。

最近去希腊，在那里我似乎遇见了另一面的自己。

圣托里尼的蓝白，不只是光影的极致，更是心灵的回声。那一刻，我站在断崖的教堂边，望着爱琴海无垠的蓝，忽然感到一种近乎神话的宁静 —— 仿佛自己从尘世抽离，成了古老文明的回声， 一个可以用波函数表述状态的“宇宙”。

米科诺斯的风车在转，梅黛奥拉的修道院漂浮于云端，德尔斐的神庙石柱在日光中闪烁，似在低语着“认识你自己的空间反演“。

那一刻，我觉得：人之为“我”，并非因身份或记忆，而是那种被风与海同时触碰的感觉 —— 被时间抚摸，被自然照亮，被天地收录于永恒的卷页之中。

原来，“我”并非一面固定的镜子，而是千万面镜之总和。每一段经历、每一场旅程、每一次心动反演，都是我折射世界、世界折射我的瞬间。如同爱琴海的波光，映着蓝天、白墙与远山的倒影 —— 每一次闪烁，都是自我在时间中的重生。

然而，镜子也并非完全忠实的世界。物理学家告诉我们，宇宙并不总是守恒的（指"宇宙中函数的普遍对称性”不守恒)。

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李政道和杨振宁的发现告诉我们：宇称并不完全守恒，它带着偏心的美。这意味着 —— 自然的真实，并非对称的完美，而是带着一丝“不守恒”的生命意志。独具慧眼的吴健雄用一个实验，证明了“宇称不守恒” —— 原来宇宙中，左与右并非完全对称；有些粒子只在“左手”世界起舞，在镜中，它们的“右手”伙伴却从未出现。那一刻，科学揭示了一个冷峻而诗意的事实：自然并不追求完美的对称，真正的秩序，藏在微妙的不对称之中。

我恍然大悟 —— 原来人的心灵也如此。我们渴望镜像的对齐，却总会有偏差；而正是那些偏差，那些“宇称不守恒”的瞬间，构成了我们独一无二的生命轨迹。“我”，正诞生于那不完全的映照之间 —— 半在光中，半在影里。半属理性，半归情感。如同宇宙自身的呼吸，在不完美中流动，在不对称中闪光。那不对称，又恰是“我”的生命温度。正因为有偏差、有不守恒，才有了情感的流动与思想的闪光。若一切都对称、都守恒，“我”将只是冷默的复制，而非鲜活的存在。

回望人生，我已不再执着于“谁是真我”。因为我知道，真正的“我”，在流动、在生长、在梦与醒之间徘徊。它既藏于过去，也走向未来；既在心中，也在远方。当我凝视海面时，我看到的不是海，而是无数个“我”在波光中闪烁。他们彼此呼应，如同宇宙中的粒子，在不完全对称的舞蹈中，构成生命之光。

【律绝】 镜中我 （二首）

题记：镜子，从不回答，却总在反问。每一次凝视，都是一次与灵魂的对峙。我们以为在看自己，其实，是被自己看见。

（一）

一镜一身影，分然又两生。

实虚非共律，左右可同明。

破处藏佳境，偏中见长情。

宇称虽不守，心照自平衡。

（二）

镜里光浮梦外身，尘心点点照贞纯。

一回凝望一回悟，半是人间半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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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一首 （如不合题，仅作交流）

【七律】 爱琴海之梦

题序：蓝与白，是爱琴的色调；阳光与海，是希腊的语言。从圣托里尼的夕阳，到米科诺斯的风车；从雅典的石柱，到德尔斐的神谕；再到克里特岛的古梦，文明与浪漫在此交融，时间与光影在此停驻。

有人说，希腊，这个蓝白相间的梦幻国度，根本就是度假的代名词；也有人说，她是一场穿越千年的梦。梦在人间，梦在海上，梦在神话里。“爱琴之梦”：梦于海上，梦于光中，梦于诸神之间，梦于薛定谔方程求解出来的粒子波函数里。

爱琴海畔景观奇，度假闲游朝夕池。

米岛风情迷远客，圣崖西照胜新诗。

波光潋滟丹青影，秋色依稀蓝白时。

梦里犹酣酒淋浪，此间沉醉忘归期。

题跋：当第一缕爱琴的晨光照进心间，忽然明白：所谓远方，并非地图上的坐标，而是灵魂的方向。在希腊，阳光可以酿成酒，大海能写成诗，石柱与神话，则在风中低语千年。

爱琴海的浪潮，拍打着时间的琴弦；神庙的石柱，在风中仍回荡着古老的歌声。蓝与白，是她的语言；阳光与风，便是她的诗行。

行至此处，方知“度假”不只是远行，更是一场对文明、自然与自我的探访 —— 梦里有蓝天、白城，也有神殿的回声与人间的笑语。

若读者从中能嗅到海风、听到琴声、看到心的自由，那便是此行最美的馈赠。

——谨以此拙作，送给那些仍愿做梦的”我“。梦里爱琴，梦外我身。

32. 外来物种及与浪共舞

刘俊民

生物课上，学生在制作入侵物种（invasive species)对本地物种影响的幻灯片。一个学生问我红狐是不是外来物种，我说不是。就着这个问题，我详细讲起红狐的情况。

学生好奇我为什么对红狐这么了解，我说因为我是老师啊。

其实，现在这个时代，老师知道的未必比学生多。几乎所有的东西学生只要稍微动动手，都可以从网上得到。在互联网面前，在知识占有上，教师与几乎所有学生站在同一个层面。尤其在AI出现之后，专业与非专业之间的差别基本只在知识的系统性与非系统性的距离中，只在是否接受过连续性强化的专业培训的距离中。

历史上，随着分工的出现及细化，专业知识被一层层从社会大众中剥离出去，成为少数受过专业培训者的独占品，他们以此享有特权并换取收益。AI的出现，正逐步将各种专业知识回归社会。好在这个社会总有不少的人缺乏上网搜寻的动力，习惯于开口问问题，等着现成的答案。比如这个学生。

也正因此，教师也不像从前那样喜欢回答学生的问题，喜欢显示自己是个教师，有无限的知识储备。如今的教师更多的是鼓励协助学生自己动手寻找答案，并在搜寻的过程中优化搜寻方法，掌握获取答案的更好的路径及策略。

我回答他的问题，是因恰巧对红狐有所了解。这了解来自一段几近忘却的经历。

有时想，一个人在世上游走，行踪会很漂浮不定。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阵风吹来，不知被带到哪里。对他人来说，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陌生人，哪里来的，干什么的，怎样的人，全然不知。很像入侵物种进入他人地盘，无论自身多么友好善良，对原居民来说就是入侵和威胁，因为有资源的竞争，有利益的重新分配。

美国数学家威廉 吉尔伯特-斯特朗（William Gillbert Strang）在讨论线性代数与微分间的区别时说，在线性数学中，所有的东西都是扁平的。而微积分处理的是曲线，是弯曲。大地是连续的，直到视野的端点。扁平中看不到弯曲，就像站在地面上，看不到远方地表因球体的弧度形成的向下的弯曲。

从一个领域进入另一个领域，好比跨出平面，见到了弯处，知道世界不是扁平的，看到了处于平面者未曾看到的东西。带着原来的见识进入新的地界，在学会新的游戏规则之后，原有的知识规则因可以参照运用而成为储备工具。多领域或跨领域知识见识养成的离散思维常常会超越线性思维的局限，可以保证在与对手竞争时处于高维的平台，

本来在学校里呆着好好的，连续两年全校优秀教师，在读第二学位。校里计划安排到美国攻读生物学研究生，回来带生物系硕士班。忽然间进入金融行业，说是省厅级的单位，但管理的范围是东三省及内蒙东四盟，超出大区级别。这是当年荣毅仁和邓公商定，由国务院落实的。可惜过于超前，不要说当时，就是放到30多年后的今天，以东北政府那套行政观念意识，也不会接受一个位于大连的机构去管理范围超过省政府的安排。在这点上，容公与邓公未免也是过于理想主义了。

这完全就是一个大型的入侵物种，虽然每个城市的市长及金融主管单位都主动请求我们去设立分支，但在行政上，不要说跨省，就是在本省进行跨市管理，省政府就会设置重重障碍，严防这个新物种对省政府权力的侵蚀。

先不说与省府打交道的故事。作为省厅级金融机构，每年都有接待来自欧美澳及日本各大代理金融机构高层乃至总裁的任务。作为总经理助理兼翻译，我便顺理成章陪同老板，有时还有省市领导接待客人。如果外宾是由外交部或央行带来的，还要陪同国家级领导人接待来宾。这里就包括接待来自加拿大皇家银行（RBC）的客人。

1984年，大连紧随重庆之后，成为全国第二个非省会享有副省级经济权限的计划单列城市，同时设立了全国第一个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外商投资随之大量涌入。80年代末，有一家来自加拿大的外商要与大连的一家企业建立合资公司，准备饲养北极红狐，为西欧客户提供高品质红狐皮毛。由于需要巨额融资，作为市里重点支持项目，经政府领导牵线搭桥，找到了我们。

外商是个加国白人，50多岁样子，瘦高笔挺，颇有绅士风度。外商助理是个操一口台湾腔国语的40来岁的女士，浓妆艳抹，颇有几分姿色。中方是一家农村企业，老板是当红的明星企业家，手中拥有几家大银行的大笔贷款，号称资金实力雄厚。这很出我意料，原本以为企业家们以自己拥有的资金称雄。后来才发现，那个时代的明星实业企业家们基本都是政府用金融机构的资金捧红的善于玩弄融资的弄潮儿。套用胡传魁的话：有钱就是草头王。谁有章程拿到银行的钱，谁就是王者。

他们用政府的担保，花银行的钱，任意投资，花天酒地，游历天下。投资失败，债务是银行的，资历与财富是个人的。然后，继续举债投资，直到功成名就，鸡犬升天。现代鸡犬里还包括银行贷款部门的经手人们。在局内，我迷惑不解。置身局外，也看得我眼花缭乱，比大学时读德莱赛的《金融家》来得真实实在。

从象牙塔里出来，虽然没有雄心壮志，却也怀揣远大理想。经过几轮笔试、口试及面试，在众多竞争者中得到了荣老板及市长认可。当时学校不放人，单位给了学校一张空白支票，要多少补偿费尽管往支票上填好了。经市长亲自指示安排，我在中国银行接受了三个月高强度专业培训，多位专家亲自授课辅导。后来得知这一切，有种难负厚望与重托的负重感。我是有自知的，一直害怕别人对我有所期望。

所以，在企业家用银行的钱打造的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中，始终保持不被迷惑。套用《少林寺》的台词，酒肉穿肠过，理想心中留。否则，很有可能就被那批来自加拿大的红狐迷魂。国家的资金就会被那些好大喜功者散花，被投机营私者窃取，败坏机构名誉，损失国有财产。当然，这不会影响领导们的仕途，拿了抽成的贷款经手人们也不会在乎。在乎的是责任心，影响的是良心。刚上大学那时，坐在学校礼堂里，我实实在在地被《大浪淘沙》给感动过。眼下不又是个大浪淘沙的时代吗？

有时想，大浪淘沙与与时俱进是什么关系？就算是一粒沙，与大浪翻滚过，算不算与时俱进？待到浪去波平，沉沙河畔又如何？好汉不是也提不得当年勇吗？诗豪刘禹锡在遭受二十多年的贬谪流放之后，依然会吟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哲句，更要“暂凭杯酒长精神”。沉舟吓不住千帆，病树遮不住生机。好大喜功也好，投机营私也罢，都在与浪共舞，与时俱进。融资方，只是被裹挟的舞伴，只能守住能守住的，而不是想守住的，更不是应该守住的。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当时，却没有这些道理，只是想尽职尽责尽力。北极红狐，顾名思义，应该是火红的，其实未必。在饲养场看到的红狐一只也不是火红的。当时没有互联网，一切听主人的介绍。和加拿大红狐混了，北极红狐通常叫北极狐，或蓝狐，或白狐，因其毛色会随季节发生变化。其经济价值在于毛皮，而用于毛皮生意的北极狐基本都是人工养殖，是可以赚大钱的投资。端着台湾腔的女士替她的主人翻译，娇声嗲气，煞是引人，尤其在餐桌上或卡拉OK间里。政府的人、企业家们，还有负责审核及放贷的，都在灯红酒绿中开怀畅饮，开喉欢唱。

我还不大适应这种场面。那时在学校教英语，教师间，师生间，都是纯纯的学问型的。就算承担着市政府辖下的社会性英语培训，再社会的人，进入英语课堂，人也是不一样的。那时英语教师是被仰视敬重的，偶尔也会有学员请客，记得有外贸的，还有开发区政府部门的，我是一概谢绝的。也有例外，给警察学校干部们讲课，却可以和他们打成一片，没有隔阂，吃食堂，吃饭店都可以。就好像你的第六感自动运作，自动调整你的心态，有时让你戒备，有时让你放松。与理性无关，与应该不应该无关。

金融机构是另一番天地。吃请与请吃天天都是进行时，夜夜笙歌是常态，只是我不适应而已。其实，作为入侵物种，进入陌生地域，生存并非易事。得尽快适应，我却适应得很慢。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外来属性，压根没有与此相关的担忧与烦恼。我做了什么，得罪了谁，谁惹了我，别人说了什么，随风去好了。既没放在眼里，也从不放在心上。眼中只有我的工作，心上只有我的职责，所以，我可以专注于红狐们的表现。

说不上是什么引起我的疑惑，但当着热衷于招商引资的市领导及乐于表现支持市政府项目的老板的面，我什么也不好说，只暗中要国际结算部门通过代理行皇家银行（RBC）了解外商的背景。

一个星期过去，皇家银行那边没有动静。双方已进入商谈尾声，合作意向书及贷款合同指日待签。情急中，想起接待过他们总部的人员，便亲自发出资信调查函电，顺便致以问候。很快收到回复：查无此公司。

疑虑之中，却意料之外。大学里招聘教授，也有人假冒斗胆应聘，但还没如此胆大。“外商”的胆子够大，骗企业家正常，骗政府得多大的胆。这段时间的招摇撞骗估计也没少赚，正应着那时民间俗语：撑死胆大的。

让老板退出骗局不易，让市领导知道是骗局，那是扫颜面的事，不能做。这才知道入局易，出局难。要全身而退，不留任何痕迹，岂非难上加难。一个教书匠什么时候会为这种事动脑筋？那时讲课，连自己都讲得入迷，下课铃响，学生不为所动，凝神继续听讲。我只管上好我的课，领导有难事，与我何干。过去说体育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岂不知，当教师的口舌发达，头脑亦简单。进入新的行业，干上不同的职位，关注点与思维模式也跟着变了。

很多时候，规避风险不仅仅规避外来物种入侵的风险，规避资金的风险，还要为涉及其中的人物们规避有失颜面，有碍仕途的风险。全方位风险意识及风险管控部门的建立是很久以后的事，在那时的大环境中，处身风险管控中的业务人员实在做得不易。能与大浪共舞，就算沙子，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