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遗韵》23:日临月照桥安在?

💒曹志

<p class="ql-block">  魏塘的黄昏来得特别迟缓,斜阳在福星桥的吴王靠上流连不去,仿佛也在回味这座古桥四百年的沧桑。我曾站在中山西路上,看花岗岩桥身上的暗八仙图案在夕照中若隐若现——那是吕洞宾的剑,何仙姑的莲,是古人留给时间的谜语。</p> <p class="ql-block">  福星桥又名兴济桥,这名号里藏着两个时代的期许。清顺治十四年,邑人陈昱军将木桥易石,取"兴利济民"之意;待到光绪十二年重建时,却在桥额刻下"福星"二字。从济世到祈福,这不仅是名称的更迭,更是一个民族精神轨迹的微妙转变。</p><p class="ql-block"> 桥西的二十三阶石级已被岁月磨得圆润,每一级都像一页被翻烂的史书。旧时西区的农民挑着担子从此进城,他们的汗滴落在石板上,瞬间就被江南的湿气吞没。如今桥下车流如织,唯有桥心石的旋水纹还在固执地旋转,如同一个永不停止的轮回。</p> <p class="ql-block">  循着福星桥往北,在长秀村的三泾港上,还卧着另一座清桥——广福桥。比起福星桥的闹市位置,它更像是个避世的隐者。南北走向,单孔石拱,六十四平方米的占地恰如一首绝句的篇幅,简洁而意蕴悠长。站在桥上望出去,但见水巷深处,几座新桥与古桥遥相呼应,像是不同时代的对话。</p> <p class="ql-block">  这让我想起地方志里记载的"魏塘十四桥":孙家桥、罗星桥、日晖桥、金家桥、亭桥、卖鱼桥……这些充满市井气息的名字,如今大多只存在于文献中。它们像十四颗散落的珍珠,串联起魏塘的昨天。据说日晖桥最是奇特,桥孔能在特定时辰将日光折射成七彩,故而得名。可惜这一切都已随流水东去。</p> <p class="ql-block">  在众多与魏塘结缘的文人中,袁了凡的故事最是耐人寻味。这位明代大儒年轻时被算命先生断言"寿命五十三,终生无子",一度认命。直到在南京栖霞寺得云谷禅师点化,方知"命自我立,福自己求"。他后来不仅延寿至七十四,更得子成名,用一生印证了《了凡四训》中的智慧。</p> <p class="ql-block">  而元代画家吴镇,这位"梅花道人"的墨迹里,处处可见魏塘水乡的影子。他的《渔父图》中,总有一弯小桥静卧烟波,那桥不是具体的某一座,却是所有魏塘古桥的魂。吴镇一生清贫,拒不入仕,他的画作里透着的孤高气节,与这些石桥的坚韧何其相似——任它风雨侵蚀,我自岿然不动。</p> <p class="ql-block">  同样不能忘怀的,还有那位以《核舟记》闻名的魏学洢。虽非魏塘本地人,但他的文字里流淌着同样的江南血脉。"通计一舟,为人五;为窗八……"这般精微的观察,这般细腻的笔触,若非长年浸润在水乡的玲珑景致中,又怎能成就?想象他或许也曾漫步魏塘桥头,为某座石桥的雕花所动容。</p> <p class="ql-block">  我忽然觉得,这些文人墨客与这些古桥有着奇妙的精神共鸣。桥连通两岸,他们连通古今;桥渡人过河,他们渡人明心。福星桥上的暗八仙图案,吴镇笔下的渔桥烟雨,魏学洢刻画的核舟小桥,袁了凡倡导的立命之学——无不是在告诉世人:生命需要渡口,灵魂需要津梁。</p> <p class="ql-block">  月光初上时,我也曾徘徊在福星桥头。桥下的丁字河口波光粼粼,恍惚间仿佛看见吴镇在此写生,袁了凡在此沉思,魏学洢在此驻足。这些跨越时空的灵魂,都曾在这片水乡寻找各自的渡口。桥西原有一座福星庙,如今虽已不存,但"福星"二字却因他们的存在而有了新的注脚——真正的福星,是那些照亮人心的智慧。</p> <p class="ql-block"> 魏塘的五十七平方公里土地上,近二十万居民在此生息。新的楼宇不断拔地而起,而古桥依然静卧水巷。广福桥的桥洞下,偶尔还有乌篷船穿过,橹声欸乃,惊起水鸟数只。这景象简直就是吴镇画作的现代版,只是画中多了高铁的掠影。古今在此交汇,恰如吴镇的墨韵与袁了凡的哲思,在这水乡深处完成了一场跨越七百年的对话。</p> <p class="ql-block">  夜深了,福星桥上的灯笼将次第亮起。现代灯饰与古老桥身奇妙地融合,恰如传统与现代在这片土地上的和谐共生。若你抚摸着桥栏上的刻字,"重建福星桥"五个字在月光下格外清晰。自顺治而光绪而如今,这座桥见证了魏塘从务到镇再到街道的变迁,也见证了无数文人墨客在此思考、创作、超越。</p> <p class="ql-block">  日临月照,今安在?古桥依旧,流水已新。那些消失的十四桥,那些远去的文人魂,或许正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在吴镇的画里,在袁了凡的书里,在魏学洢的文里,在每一个过桥人的生命体验里。而所有这些智慧与美,都如桥下的流水,从古流淌至今,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架起一座永不坍塌的心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