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文品读赏析997：清 丁澎 浣溪沙·春词

邹红兵

浣溪沙·春词

清 丁澎

叠叠巫山不是高，茫茫鄂渚未云遥。难挨惟有可怜宵。

两意半含如豆蔻，寸心千转是芭蕉。东风不管倩魂消。

译文：

层层叠叠的巫山并不算高，辽阔无边的鄂渚也并非遥远。最难熬的，只有那令人怜惜的漫漫长夜。

两人的情意半含半露，恰似含苞待放的豆蔻；心中千回百转的牵挂，如同舒展又卷曲的芭蕉叶。春风却毫不在意，任凭这痴情的人魂销神伤。

注释：

丁澎：清代初年词人，字飞涛，号药园，其词多写情致，风格清丽婉转，善用意象传递细腻情感。

​巫山：古代诗词中常代指“思念之地”，源自宋玉《高唐赋》中“巫山云雨”的典故，此处指所思之人所在的远方。

​鄂渚：地名，在今湖北武汉附近，代指遥远的异乡，与“巫山”呼应，强化“两地相隔”的语境。

​豆蔻：指豆蔻花，含苞时形态娇嫩，常用来比喻少女的娇羞或情意的含蓄未露（如杜牧“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芭蕉：古典诗词中经典的“愁绪意象”，因芭蕉叶大而卷，常象征心绪的辗转不定、愁思绵长。

​倩魂消：“倩”指美好，“魂消”即魂销神伤，形容因思念过度而身心憔悴、精神恍惚的状态。

词牌详解：

《浣溪沙》是唐代兴起、宋代鼎盛的长短句小令，属词牌名而非题目，最初为民间教坊曲，因西施浣纱的典故得名，核心形制为“六句四十二字”，是宋词中最普及、变体最少的经典词牌之一。

一、词牌起源与演变

1. 源头：唐代教坊曲

最初是唐玄宗时期教坊（官方音乐机构）的“软舞曲”，曲调轻快婉转，歌词多写闺情、山水或日常闲愁，如温庭筠的《浣溪沙·梳洗罢》便保留了早期“言情”的基调。

2. 定型：宋代格律化

到宋代，《浣溪沙》的格律完全固定，成为文人词的“入门级”词牌——篇幅短、平仄宽、易抒情，苏轼、晏殊、李清照等大家都有大量创作，其中晏殊“无可奈何花落去”一句更是将其意境推向顶峰。

3. 变体：仅“摊破”一种

主流为“正体”六句四十二字，唯一常见变体是“摊破浣溪沙”（又称《山花子》），在正体基础上增加两句，变为八句四十八字，韵律更舒缓，多用来表达更绵长的情绪。

二、核心格律与格式（以正体为例）

《浣溪沙》的格律核心是“七言句+平仄交替”，上下片（阕）结构对称，容错率高，新手易掌握。

句数与字数：共6句，分上下两片，每片3句；每句7字，总42字（无衬字）。

平仄规律（以“平水韵”为参照，“中”表示可平可仄）：

上片：中仄中平平仄平，中平中仄仄平平，中平中仄仄平平。

下片：中仄中平平仄平，中平中仄仄平平，中平中仄仄平平。

（注：丁澎此词完全遵循正体，如“叠叠巫山不是高”对应“中仄中平平仄平”，“茫茫鄂渚未云遥”对应“中平中仄仄平平”，格律严谨。）

押韵规则：全词共押3个平声韵，且“一韵到底”——上片末句、下片第二句和末句押韵，不可换韵。丁澎此词押“遥、宵、蕉、消”，均属“平水韵”中的“二萧”韵部，韵脚清晰且和谐。

三、题材与意境特点

《浣溪沙》因篇幅短、韵律柔，题材多聚焦“小情、小景、小事”，意境偏婉约、清雅，极少用于宏大叙事（如战争、史诗），核心题材可归为三类：

闺情相思：如丁澎此词，以“巫山”“鄂渚”写两地相隔，“豆蔻”“芭蕉”喻心事缠绵，是《浣溪沙》最经典的题材，尤其擅长用细节（如“可怜宵”“倩魂消”）放大细腻的相思之苦。

山水闲愁：多写自然之景与内心闲绪，如苏轼“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借春景抒豁达，却藏淡淡的时光感慨。

日常闲趣：记录生活小事，如晏殊“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以“饮酒、听词”的日常，写时光流逝的怅惘，平淡中见深意。

四、艺术表现力：为何成为“宋词入门款”？

1. 短而精，易传情：42字篇幅能快速聚焦一个场景（如丁澎的“可怜宵”），无需铺陈，直接戳中情绪核心，适合表达“瞬间的感动或愁绪”。

2. 韵律活，容错高：“中”字（可平可仄）多，新手无需严格死守平仄，且平声韵舒缓，读来朗朗上口，既适合吟诵，也适合谱曲演唱。

3. 意象百搭：无论是“巫山”“芭蕉”等古典意象，还是“兰芽”“沙路”等日常景物，都能融入《浣溪沙》的框架，题材灵活不受限。

作品简介：

这首《浣溪沙·春词》是清代丁澎的闺怨之作，以巫山、鄂渚等意象淡化物理距离，聚焦相思者的内心，抒发了缠绵又无奈的相思之苦。

词中用“豆蔻”喻两情的含蓄未明，用“芭蕉”写心绪的千回百转，末句“东风不管倩魂消”以东风的无情，更衬出相思者的孤寂与怅惘，将细腻的相思愁绪具象化。

创作背景：

丁澎的《浣溪沙·春词》创作于清初特殊的历史背景下，其情感内核与作者的个人遭际及时代变迁紧密相连。结合丁澎的生平经历、清初社会环境及词中意象分析，可从以下层面解析其创作背景。

一、科场案后的流放生涯：创作的直接触发点

丁澎于顺治十二年（1655）中进士，官至礼部郎中，却因顺治十四年（1657）河南科场案牵连，被贬谪至辽东靖安（今吉林洮安），度过了长达五年的流放生活 。这段经历对其创作风格产生了深刻影响。词中“叠叠巫山不是高，茫茫鄂渚未云遥”二句，表面写地理距离，实则暗喻流放途中的身心煎熬。巫山、鄂渚作为古代诗词中象征阻隔与漂泊的典型意象，在此被赋予了新的内涵——巫山之高不及流放之途的艰难，鄂渚之遥难比故乡之思的绵长。这种时空错位的表达，与他在《辽海杂诗》中“雁书不到人千里，肠断龙沙万里秋”的悲慨一脉相承，折射出流放者对故土的无限眷恋。

二、清初社会动荡：时代背景的隐性投射

词作虽以个人情感为主线，却不自觉地烙下了时代的印记。顺治至康熙初年，清廷内部权力斗争激烈，科场案频发，汉族文人动辄得咎。丁澎的流放正是这一高压政策的缩影。同时，三藩之乱（1673-1681）的爆发使社会陷入动荡，丁澎虽于康熙四年（1665）获赦，但战乱对民生的破坏仍令其心有余悸。词中“难挨惟有可怜宵”一句，既写流放之夜的孤寂，也暗含对家国命运的隐忧。这种个人愁苦与时代苦难的交织，使其词风突破了传统闺怨词的局限，呈现出“磊落雄秀”与“怨艾悲慨”并存的特点。

三、情感困境的艺术化表达：传统意象的现代转化

丁澎的词作善于将个人情感融入古典意象中，形成独特的艺术张力。“两意半含如豆蔻”化用杜牧“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典故，以含苞待放的豆蔻喻指含蓄未露的情愫；“寸心千转是芭蕉”则借芭蕉叶的层层卷舒，暗喻内心的辗转悱恻。这两个意象的叠加，既延续了花间词派的婉约传统，又注入了流放者特有的沧桑感。值得注意的是，丁澎在《扶荔词》中多次使用“芭蕉”意象（如“蕉心不展愁难展”），形成了贯穿其创作生涯的情感符号，将个人情感升华为具有普遍意义的生命体验。

四、西泠派的创作传统：文学思潮的深层影响

作为“西泠十子”之一，丁澎的创作深受陈子龙等人倡导的云间词派影响，主张“言情贵含蓄”“设色贵雅”。其词风既保留了晚唐五代的秾丽婉约，又融入了清初文人特有的家国情怀。《浣溪沙·春词》中“东风不管倩魂消”一句，以拟人手法埋怨春风不解人意，既延续了传统闺怨词的温婉基调，又暗含对流放命运的无奈� ��争，体现了西泠派“以雅为尚”的审美追求。同时，词中对自然意象的细腻刻画（如“叠叠巫山”“茫茫鄂渚”），与西泠派“摹写物象，寄托遥深”的创作主张相契合 。

五、文化身份的双重焦虑：回汉交融的独特视角

作为清初著名的回族诗人，丁澎的创作呈现出回汉文化交融的特征。其《天方圣教序》等文强调伊斯兰教与儒家思想的相通性，而在诗词中，这种文化融合则表现为以汉文化意象承载回族文人的情感体验 。《浣溪沙·春词》中，“豆蔻”“芭蕉”等典型汉文化意象，被赋予了回族文人特有的细腻情感，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这种文化身份的双重焦虑，使其词作在清初词坛独树一帜，既不同于汉族文人的纯然抒情，也有别于回族传统文学的直白表达。

结语

丁澎的《浣溪沙·春词》是清初社会动荡与个人命运跌宕的艺术结晶。其创作背景可概括为：以科场案流放为直接诱因，以清初政治高压与社会动荡为时代底色，以传统意象的创新运用为艺术手段，以回汉文化交融为独特视角，最终形成了一首兼具婉约之美与沧桑之感的词作。此词不仅是丁澎个人情感的抒发，更是清初汉族文人命运的缩影，具有重要的历史与文学价值。

作者简介：

丁澎（1622—1686），字飞涛，号药园，仁和（今浙江省杭州市）人，清初著名回族诗人、词人，明代著名诗人丁鹤年后裔，其文学创作与人生经历在清初文坛具有典型意义。

生平履历与人生转折

早年才名：丁澎自幼聪慧，六七岁便能作诗属文，与仲弟丁景鸿、季弟丁潆以诗闻名，时人并称“三丁”，吴伟业曾赠诗“兄弟文章入选楼”赞誉其家族文名 。他早年加入陆圻等人组织的文学社团，是“西泠十子”核心成员，诗作《白燕楼诗》流传吴下时，士女争相传抄于衫袖，婺州名士吴之器感叹“恨无十五双鬟女，教唱君家白燕楼”，可见其作品流传之广。

仕途起伏：明崇祯十五年（1642年）举乡试，清顺治十二年（1655年）中进士，初授刑部广东司主事，后因册立东宫典礼调任礼部主客司。在礼部任职期间，常与信仰伊斯兰教的各国使节交往，贡使多以紫貂、美玉等珍品换取其诗作，这段经历也让他深入了解伊斯兰风土人情与教义。顺治十四年（1657年），他奉命担任河南乡试副考官，后因科场案牵连被劾，于顺治十七年（1660年）谪戍奉天靖安（今吉林省洮安县），在塞外度过五年艰苦岁月——迁居五次，与牧人同卧起，寒冬无柴汲水，常以生米就雪水吞咽，却在困境中“家日贫而诗日富” 。

- 晚年归乡：顺治十九年（1662年）获赦归乡，康熙九年（1670年）重回礼部，历任祠祭司郎中、仪制司员外郎，期间与宋琬、施闰章等唱酬于京城，跻身“燕台七子”之列。晚年归里后，于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参与修辑浙江省地方志，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在仁和病逝，享年64岁 。

文学成就与创作特色

著作等身：其传世著作涵盖诗、文、词等多种体裁，核心作品集为《扶荔堂集》，包括12卷文集、12卷诗集及4卷词集《扶荔词》，另有《信美轩诗集》《药园集》等。《扶荔堂词》按小令、中调、长调分类，还收录回文调，梁清标评价其词“流丽隽永，一往情深，所谓言近指远，语有尽而意无穷者”。

风格演变：早年诗作受晚唐影响，文辞工丽，深情绵邈，如《咏蝶》以“高低惜芳草，浩荡弄春晖”传递细腻情思。贬谪塞外后，作品增添磊落雄秀之气，《度岭见长城》《辽海杂诗》等篇描写塞上风光与迁谪之苦，怨而不怒，哀而不伤，如“随阳雁断天疑尽，背日风高夏若寒”尽显边地苍凉。词作兼具婉约与豪放之致，闺怨词如《浣溪沙·春词》以“两意半含如豆蔻，寸心千转是芭蕉”写尽柔情，边塞词《贺新凉·塞上》则以“羊裘坐冷千山雪”彰显风骨。

题材多元：创作涵盖投赠唱酬、山川写景、边塞纪实、闺阁情愫等，既有关注民生的策论，也有寄寓个人情志的咏怀，事涉闾巷细微却情系君臣友朋之大，体现“乐而不淫，怨而不怒”的风雅传统。

跨文化视野与思想价值

作为回族文人，丁澎在礼部任职期间深入研究伊斯兰教，撰写《天方圣教序》《真教寺碑记》两部重要著作。他提出伊斯兰教“在儒、佛、道之前最纯粹”，且教义与儒家思想相融的观点，为明清之际回儒对话与跨文化交流提供了重要思想文献 。这种跨文化视野也潜移默化影响其创作，使其作品在情感表达与价值取向中兼具多元文化特质。

后世影响与评价

丁澎以“穷愁著书”的人生实践诠释了传统文人的精神品格，其作品因“寄寓阔而托兴婉”被后世视为清初风雅正宗。吴振棫在《国朝杭郡诗辑》中赞其诗“磊落雄秀”，沈荃则评价其词“如龙田淮海，缠绵婉恻，清绮温粹”，认为其“以词名家，而又不徒以词见长”，其生平与创作成为研究清初文学与文化交流的重要范本。

品读赏析：

一寸春愁千万缕——丁澎《浣溪沙·春词》品读赏析

在清初词坛的春日画卷里，丁澎这首《浣溪沙·春词》算不上最炽烈的那抹红，却如江南晨雾中的柳丝，轻拢慢捻间，将一份欲说还休的相思，织成了密不透风的愁网。它没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决绝，也无“为伊消得人憔悴”的酣畅，却以“半含”“千转”的细腻，把春日里最磨人的牵挂，揉进了巫山的云、鄂渚的波、豆蔻的蕊与芭蕉的卷里，读来如饮一盏温凉的春茶，初尝清淡，回甘时却满是心口发紧的怅惘。

开篇“叠叠巫山不是高，茫茫鄂渚未云遥”，便跳出了寻常相思词“山高水远”的窠臼。若说宋玉笔下的巫山，是“朝为行云，暮为行雨”的浪漫阻隔，那丁澎笔下的“叠叠巫山”，早没了地理上的巍峨——山再高，能高过望眼欲穿的目光吗？鄂渚的烟波再“茫茫”，也远不过心头那道看不见的屏障。这里的“不是高”“未云遥”，不是真的距离切近，而是相思者的“心障”：明明知道那人或许就在江对岸的鄂渚，明明知道巫山的层峦叠嶂挡不住飞鸟，可偏偏，这颗牵挂的心，却跨不过那层薄薄的阻隔。就像春日里隔着一扇纱窗看桃花，花影明明在眼前晃动，伸手去触，却只摸到满指冰凉的风——物理的距离从未遥远，遥远的是“想见不能见”的无奈，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的茫然。这种“近在眼前，远在心头”的反差，比直白的“万里遥”更磨人，也为下句“难挨惟有可怜宵”埋下了伏笔。

“难挨惟有可怜宵”五个字，是全词情绪的落点，也是最见烟火气的一句。白日里尚有春光可赏、琐事可忙，可一旦夜色漫上来，所有的伪装都会被碾碎。这“可怜宵”里，没有刀光剑影的激烈，只有孤灯一盏、罗帐轻垂的寂静：或许是辗转反侧时，听着窗外的虫鸣越来越清晰；或许是披衣坐起时，看着烛火摇曳把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或许是想写一封书信，却不知从“别来无恙”写起，还是从“春日花开”说起——最后只落得把笔放下，对着空荡的房间叹气。丁澎没写“泪湿枕巾”，也没写“彻夜无眠”，只用一个“难挨”，把漫漫长夜里那种“想做点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的空茫，写得入木三分。这“可怜”，不是旁人同情的“可怜”，是自己对自己的心疼：心疼这颗心，为何偏要为一个人，把好好的春夜，熬成了熬不完的煎熬。

下阕转笔入细，从“大景”的巫山鄂渚，落到“小物”的豆蔻与芭蕉，把抽象的“愁”，变成了可触可感的春日意象。“两意半含如豆蔻”，是全词最温柔的一笔。豆蔻初生时，花苞裹在绿萼里，半开半合，藏着一股子怯生生的甜——那多像相思里的心事啊：想把牵挂说出口，又怕唐突了对方；想把情意藏起来，又怕对方看不出自己的心意。是“怕君知，又怕君不知”的纠结，是“欲语还休”的娇羞，也是春日里少女情怀最鲜活的模样。丁澎不用“丁香结”的愁闷，不用“梅花落”的凄凉，偏偏选了“豆蔻”，这颗带着露水与奶香的花苞，让相思里多了几分青涩的甜，也让那份“半含”的心事，更显真切动人——就像春日里偷偷藏在袖口里的糖，不敢拿出来，却忍不住要低头闻一闻那甜香。

紧接着“寸心千转是芭蕉”，又把这份温柔的纠结，拧成了扯不断的愁绪。芭蕉这意象，自来与“愁”绑定：李商隐说“芭蕉不展丁香结”，是愁得舒展不开；李清照说“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是愁得占满了庭院。可丁澎笔下的芭蕉，不是“不展”，而是“千转”——你看那芭蕉新叶，从卷心慢慢舒展开来，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一圈又一圈的卷曲。这多像那颗牵挂的心啊：一会儿想着“他今天有没有看到花开”，一会儿念着“他会不会也在想我”，一会儿又担心“是不是自己太执着了”，念头转来转去，没有一刻停歇，就像芭蕉的卷心，绕来绕去，总也绕不出那个“他”字。这里的“寸心”与“千转”，是极小与极大的对比：心只有一寸，可愁绪却能转上千回，把那种“心小装不下大愁”的憋闷，写得淋漓尽致。

末句“东风不管倩魂消”，是全词最凉的一笔，也是愁绪的爆发点。春日的东风，本是最温柔的使者：它吹开桃花，吹绿柳丝，吹得燕子归来，吹得人间暖意融融。可在这颗“千转”的心里，东风却成了最无情的旁观者——它只管吹得百花争艳，只管吹得碧波荡漾，却不管那个为相思耗尽心神的人，早已“倩魂消”：脸色憔悴了，眼神黯淡了，连走路都没了力气。它听不见深夜里的叹息，看不见书信上的泪痕，更不懂那颗“半含”又“千转”的心，有多需要一丝安慰。这里的“不管”，不是东风真的无情，而是相思者的“怨”——怨这春光太好，反衬得自己太孤单；怨这东风太暖，却吹不散心头的寒。就像一个人站在热闹的春日集市里，所有人都在笑，只有自己在哭，那种“全世界都与我无关”的孤独，被“东风不管”四个字，戳得生疼。

丁澎的词，素来以“清婉”见长，这首《浣溪沙·春词》更是将“清婉”二字发挥到了极致。它没有用浓墨重彩写相思的痛，而是用巫山、鄂渚的淡景，豆蔻、芭蕉的细物，东风的凉，把愁绪一点点渗进字里行间——就像春日里的细雨，不疾不徐，却能把整个天地都泡得湿润。读这首词，就像看一位女子在春日的窗前独坐：她不哭不闹，只是偶尔抬手理一理鬓边的碎发，偶尔望向窗外的芭蕉，可你从她眼底的薄雾里，从她指尖迟迟不肯落下的笔端，能读懂那份“说不出口，却藏不住”的牵挂。

这份牵挂，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没有肝肠寸断的离别，只是寻常春日里，一颗心为另一颗心的辗转——可恰恰是这种寻常，最能击中人心。因为我们每个人，或许都曾有过那样一个“可怜宵”：为一个人，把思绪绕成芭蕉的卷；为一份情，把心事藏成豆蔻的蕊；也为那份“他不知道”的牵挂，怨过东风太无情。丁澎把这份寻常的相思，写进了春日的意象里，让它成了一首永远读不厌的春词——每当春风吹起，每当芭蕉展叶，每当豆蔻开花，我们总会想起，曾有一颗心，在那样一个春日里，为相思“千转”，为牵挂“魂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