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3.在看守所关了不到一周,我又想起《我的自白书》:</p><p class="ql-block"> 任脚下响着沉重的铁镣,</p><p class="ql-block"> 任你把皮鞭举得高高。</p><p class="ql-block"> 我不需要什么“自白”,</p><p class="ql-block"> 哪怕胸口对着带血的刺刀!</p><p class="ql-block"> 人,不能低下高贵的头,</p><p class="ql-block"> 只有怕死鬼才乞求“自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觉得自己肯定是很不高贵的怕死鬼,我再不愿意当“六面碰壁居士”了。进来的第五天,看守所提讯我,面对审讯的公安,没得啥子铁镣、皮鞭和带血的刺刀,我就一门心思地想啷个彻底招供当上叛徒甫志高——太渴望自由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监舍的每个人提讯后都会激起回家的期盼,常常强烈得让人失态。</p><p class="ql-block"> 召集人“南岸”提讯回来就趴在地上透过门缝听办公楼传来的微弱电话声,奢望得到只言片语了解自己的审讯结果。他起身后冒火连天地吼:“管你妈的是劳教还是劳改,给老子快点定案噻!”</p><p class="ql-block"> 无判决的关押之所以叫“憨冰”,可能意思就是指像傻子一样遭冻结了。这种无底无望的黑洞令人憋闷,让憨冰者宁愿尽快进入可计算刑期的监狱。</p><p class="ql-block"> 提讯回来的铁山坪居然埋在西师的肩头上嘤嘤地哭。大溪沟提讯后说他要释放了,高兴得转圈圈,还假惺惺地说巴心不得再关几个月,因为没有听够我的故事。</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其实审讯我的公安对我的印象很好。</p><p class="ql-block"> 他问了卷宗里面的《作案经过》是不是我亲笔写的,夸了我的字。他还跟我谈起我用赃款买的两本书,一本是恩格斯的《反杜林论》,另一本是普列汉诺夫的《论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见张海星《凤凰台的崽儿》)。他主动散了一支烟给我,说马上释放我,要发函到家里让带粮票和钱来看守所领人。见审讯气氛融洽,我又请求他再给我两支烟,他不置可否,但他临走并没拿上还剩好几支的烟盒。我懂了,把烟放在内衣里藏好后才喊“报告管理——”。</p><p class="ql-block"> 回监舍,我敢“偷”审讯官的烟又引起囚友们的一阵吹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溪沟出狱时,我又拜托他去找大溪沟五金配件厂上班的三哥,叫他带钱粮来领我。但艰难当家的三哥舍不得那三块钱和一斤半粮票,我又被多关了一星期。</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个星期我又听到一个有关自由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一个北京口音的青年被关进我们监舍,在牢门前才卸下手铐,我们喊他“白金”。他刚来照样被大家当沙袋练拳击,第一顿饭他也自觉遵守扣钵的规矩。中午听了我讲故事,他认为我是在牢里说得起话的文化人,第二顿饭前给我讲他是监狱脱逃出来的,被山城公安抓到之前几天没吃饭了,根本没有护心油。我劝说上八位展现山城人对首都的义气,免了白金的扣钵。</p><p class="ql-block"> 白金分几天给我讲了他的案情和经历:犯了经济大案,在川西南一个重犯监狱服刑;这地方在湍急的金沙江畔,夹在两座陡峭的大山之间,进出监狱必须经过有武装岗哨的山谷垭口,没有什么大牢的外墙和铁丝网;每年都有越狱犯,不是被淹死就是在大山里饿死冻死,也有被黑熊和金钱豹吃掉的,更多的是受不了饥寒自己举起双手下山投案;白金他们几个重犯得以成功越狱全靠一个青年狱警的主动参与,因为这个警察认为他在那里升不了官也找不到女朋友,跟犯人一样没自由,不如赌命出来浪迹天涯;他们靠偷来的警车、警服和枪支骗过沿途岗哨,稍后针对他们的通缉电话打过来,他们将计就计诈称自己就是追捕逃犯的警察,又在检查站蒙混过关……</p><p class="ql-block"> 白金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我就被释放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后来才知道白金很可能跟我因反革命罪服刑的爸爸同在一个劳改总队,我爸也曾在白金描述的那个山水监狱呆过。我爸原本是报社的美编,在各个监狱和农场负责办墙报和写标语,几乎所有的犯人都认识他。不然我会更早更多地了解我多灾多难的父亲。</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山城有《红岩》脑壳的人都记得另一首叶挺将军的《囚歌》: </p><p class="ql-block">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p><p class="ql-block"> 为狗爬走的洞敞开着,</p><p class="ql-block"> 一个声音高叫着:</p><p class="ql-block">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p><p class="ql-block"> 我渴望着自由,</p><p class="ql-block"> 但也深深地知道——</p><p class="ql-block"> 人的躯体哪能由狗的洞子爬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完了,我可能就是为了自由宁愿当狗的人。</p><p class="ql-block"> 我写本文前几个月,有记者用视频采访途经中南美洲“走线”偷渡美国的中国大陆人。他们有的历时几年,冒着生命危险,受尽千辛万苦后却说:“我们就是爬都要爬到美国去,那里是自由的天堂。”</p><p class="ql-block"> 爬?哎,怪说不得有人说他们是“美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全文完;部分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告之即删。)</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