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杨柳树

大梅

我的老家在长江中下游的江汉平原，我们居住的小镇位于长江九曲回肠之处，东南西三面环水。沿江而筑的防洪大堤外坡，百米之内密植着成片的杨柳，这便是护堤的“防浪林”，如一道绿色长城，默默守护着家园。

春意初临，大堤上的柳树便悄然苏醒。细长的枝条自树冠垂落，宛如少女未束的青丝，轻轻拂过草地，也拂过儿时奔跑的脚踝。阳光穿过叶隙，洒下斑驳光影；风一吹，满眼绿意便轻轻摇曳，仿佛整条江堤都在呼吸。这些柳树不只是风景，更是我们与江水之间的守护者——根系紧握泥土，枝条柔韧挡浪，年复一年，撑起一道无声的绿色屏障。

早春时节，杨柳最先抽出嫩芽，嫩绿如烟，美得令人心颤。我们骑在牛背上，折下几根柔枝，编成花环戴在头上，笑声在田野间回荡，童年便在这绿意中悄然绽放。

可惜那时没有手机，没能留下一张照片，可那些画面早已深印心底，比任何影像都更清晰、更温暖。

我们常折下嫩条，轻轻一括，嫩叶便聚在枝头，像一朵翠绿的小花。手上下摆动，绿花随之摇曳，如风中起舞，稚嫩却壮观，那是属于孩子的诗意与欢愉。

江面平静时，柳枝垂得更低，几乎轻触水面，仿佛低头饮水。水如明镜，将整棵树揽入怀中，上下对称，虚实难辨，恍若梦境。偶有鱼跃而出，涟漪荡开，倒影碎成片片晃动的绿，转瞬又被风悄然拼合。这样的清晨，总有人伫立堤上，不语，只是看柳、看水、看天光缓缓亮起，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春意最浓时，小河蜿蜒穿过金黄的油菜田，两岸柳枝依依，如烟似雾。远处山色清朗，近处柳条拂面，偶有小船划过河心，桨声欸乃，惊起几只水鸟。放学的孩子总爱折一根嫩柳枝，拧成口哨吹着跑，声音嘶哑却欢快，一路追着风，追着夕阳，追着再也回不去的童年。

阳春三月，杨柳飞花，奶奶常说：“飞杨花，播棉花。”春耕农忙的号角就此吹响，柳絮飘飞，也播下了希望的种子。

柳絮纷飞时，整个小镇仿佛落了一场温柔的雪。它们乘风起舞，在空中打着旋儿，落在肩头、发梢、晾晒的衣裳上。有人嫌它纷乱，我却记得奶奶的话：“柳絮飞，春就住进人心里了。”那时她坐在门前小凳上剥豆子，柳絮轻轻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像时光悄悄撒下的霜，静美而深情。

家乡的杨柳无处不在——堤边、院落、河边、田埂、路旁，处处皆有它的身影。春天柳絮飘落，何处扎根，来年便生出一株新柳；三五年间，便长成参天大树。杨柳极易成活，折一枝插土，便是一树绿荫。那时的家乡，几乎处处是柳，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夏日来临，杨柳枝叶繁茂，如巨伞撑开，成为遮阳避暑的天然凉亭。树下常有老人闲坐话家常，也有孩子躺着数云。树冠如盖，切割出一块块不规则的蓝天，云朵缓缓移动，仿佛时间也慢了下来。枯叶在草间窸窣作响，似树在低语；风穿过叶隙，沙沙如歌，像极了母亲哼过的摇篮曲。这样的午后，连影子都懒得挪动，只想静静躺着，听风，听树，听岁月流淌。

记得生产队有片外滩地，每到夏天，洪水漫过堤外，通往滩地的路只能靠小船摆渡。小路两旁全是杨柳，老树如祖父般苍劲，垂下的柳须随风轻摆，仿佛在诉说岁月的沧桑。

每年初夏，母亲总带我们去外滩砍柳枝，回来做豆角、黄瓜的支架。青青的柳枝两米多长，沉甸甸的一捆，背回家时大汗淋漓。如今想来，那不只是劳作，更是亲情的印记，是童年最真实的回响。

后来三峡大坝建成，洪水不再肆虐，外滩被改造成农田，昔日的杨柳早已不见踪影。可它们并未消失，只是悄然藏进了记忆深处，年年春天，在梦里抽芽、生长，绿意如初…

这几年暑假，我都带着孙子回荆州公婆家住上二十来天。（公公已逝多年）公婆与二哥住在荆州古城墙边的小区，出门便是太湖。湖两岸修有步道，道旁杨柳成行，绿意绵延…我又想起了小时候家乡的堤边杨柳…

每天清晨五点，孙子尚在梦中，我便起身沿太湖晨练两小时，随手拍下这些杨柳的倩影。是否很美？每一张照片，都像一封寄给过去的信。

夏日的柳，最是动人。一排排垂柳夹道而立，枝条低垂，织成一道天然的绿廊。小径铺满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仿佛大地在低语。远处各种花儿开得正盛，美得不似人间。阳光斜照，柳条泛着嫩绿的光，仿佛每一片叶子都在轻轻呼吸。那一刻，真想把时间折成一只纸船，放进河里，让它载着记忆，缓缓漂回童年，漂回长江大堤边的那片杨柳林。

红色步道穿行于柳林之间，一侧绿草如茵，一侧静水如镜。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陆离，宛如谁不经意打翻了调色盘。每日早晚漫步于此，不为去向何方，只为感受脚下柔软的节奏，头顶摇曳的绿意，和远处若隐若现的楼宇轮廓。现代与自然，在这里悄然和解，而柳树，始终是那根温柔的纽带。

清晨行人稀少，偶遇三两早练者，我总尽量避开，只为静静拍摄杨柳的风景，留住这一刻的纯粹与安宁。

早晨天蒙蒙亮，月亮还挂在天空，这雾蒙蒙中的杨柳也很美！

月亮悬在正中，两侧柳枝随风轻摆，像在为这宁静的早晨打着节拍。没有云，没有喧嚣，只有风与树的私语。我抬头望着，忽然觉得，这柳树不只是长在湖边，也长在我的记忆里，长在血脉中，成了我生命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沿着太湖巷来到古城墙边晨练，边走边拍沿途的风景，我的家乡是否很美？

荆州古城墙边的杨柳，依旧低垂，依旧温柔，仿佛从未离开过那个春日的堤岸。

晴日清晨，小径上偶有行人散步或骑行，影子被阳光拉得细长。柳叶在风中轻摆，光影在地上跳跃，如撒了一地碎金。孩子们追逐着光斑跑过，笑声清脆，惊起几只麻雀。这样的日子，连空气都是甜的，带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让人忍不住深呼吸，把整个春天都装进肺里。

护城河边，柳枝垂向水面，远处桥影朦胧，淡蓝天光映入水中，水色与树影交融，分不清是柳在动，还是水在流。桥上人来人往，桥下却静得能听见风穿过叶隙的声音。这棵柳，看过多少过客，听过多少故事，却从不开口，只是年年抽出新绿，把岁月藏进年轮里。

河边有一条石板小径，蜿蜒伸向远方，两旁柳树成行，枝条低垂，仿佛为行人搭起一道绿色帘幕。雨后石板微湿，映着天光，脚步踩上去，清脆回响。走在这条路上，人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份静谧。柳枝轻拂肩头，如老友问候，熟悉得让人心安。

晴天的早晨，阳光澄澈，柳影婆娑，一切都刚刚好。

阳光穿过柳叶，洒在水面上，碎成无数跳跃的光点。柳树的倒影在水中轻轻摇晃，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我蹲在岸边，伸手拨了拨水，涟漪荡开，画便乱了；可风一停，它又悄然复原。原来有些美，经得起触碰，也经得起遗忘。

护城河的早晨！

早晨的阳光将湖面染成金色，柳树的剪影落在波光里，像一幅古老的剪纸。晨风拂过，柳条轻舞，岸边散步的人三三两两，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荷花池旁的杨柳！

看这护城河边的杨柳垂着嫩黄与翠绿交织的长条，像被风揉软的绸缎，悠悠扫过水面。叶尖偶尔沾湿，便抖落一串细碎的水珠，溅在浮着的圆荷上。荷花半开着，粉白的瓣儿卷着边，与柳丝的柔媚相映，风一吹，柳影晃，荷香动，连空气都浸着几分清润的软意。

看这红桥卧在碧波上，桥身的朱红被日光晒得温润。岸边的杨柳似是垂落的绿帘，万千枝条直垂而下，梢头的新绿轻扫过桥沿，风一吹便簌簌晃着。偶有柳枝探入水中，搅碎桥身的倒影，惊得游鱼摆尾而去。红的桥、绿的柳、清的水，在天光里晕成一幅鲜活的画，连风都带着几分软绵的意趣。

湿地公园的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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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荆州古城墙的盛夏，青砖斑驳的城垣与垂柳依依的护城河，在七月的骄阳下交织成流动的画卷。沿东门至南门而行，镜头下的杨柳是这片土地最温柔的注脚——垂枝如瀑，轻抚过六百年的石缝；新叶泛着油绿，在城堞的阴影里摇曳生姿。偶有风过，柳丝便蘸着粼粼波光，将历史的厚重揉碎成粼粼的温柔。

这些生于水畔的柳，是荆楚大地的老友。它们用年轮丈量过春秋战鼓，如今以荫凉慰藉游子的归途。快门定格的瞬间，或是柳梢轻触雉堞的缠绵，或是群鸟掠过柳浪的欢腾，每一帧都浸着故乡的呼吸。城墙沉默如史书，而杨柳是其间最鲜活的标点，在暑气蒸腾中低语着：所谓乡愁，不过是根须深扎的故土，年年以新绿相认。

归途再望，夕阳为柳枝镀上金边。这绵延的绿意，终是长成了记忆里最柔软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