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阿兴没有上过“过街楼”。走到门口,正要寻门铃,想揿一记门铃,通知荷包蛋:“我阿兴来了。”</p><p class="ql-block">不料,门铃还没有寻到,铝合金的大门自动开了,看上去蛮厚重的铝合金大门开得无声无息。阿兴刚走进铝合金大门,铝合金大门就在阿兴身后无声无息地关上了。这副腔调,让阿兴记起了,曾经跟一个朋友进过一趟金库的经历,进过街楼,跟进金库的卖相也差不了多少了……阿兴禁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铝合金的大门,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好好一个屋里,为啥要弄得像保险箱一样?一闪念间,也没有想明白是为啥。</p><p class="ql-block">进门后,阿兴就仰头朝楼上看过去,上“过街楼”的楼梯不高,一眼就可以看得明白,第一层九格楼梯,转一只弯,是一个平台,平台蛮宽蛮大的,两个靠墙转角的地方,各放着一张做工精巧的角几,让人意外的是,两只精巧的角几上头,各放了一把陶瓷夜壶,夜壶里各插着一朵鲜花,阿兴脑子里又禁不牢升起一只问号,一只大大的问号——算啥名堂经?楼梯口啥东西不好放?要放两只夜壶,还插了朵鲜花,真是一朵鲜花插在夜壶里……</p><p class="ql-block">不过,问号管问号,阿兴没有停牢脚步。过了平台,再走九格楼梯,就可以到“荷包蛋”的屋里厢了,一路走上去,看起来,楼梯没啥特别,手一摸到楼梯扶手上,就感觉楼梯的扶手的不一样,不同于汉兴里所有人家屋里的楼梯扶手,别人家的楼梯扶手是用红松做成的的,红松粗旷的木纹,摸上去有一种原木的亲和感,而过街楼的楼梯扶手,一摸上去,冰凉彻骨,细腻润滑,让人会有一颤的愣神,却又不舍挪开的感觉。是啥材料做的,阿兴琢磨不透。阿兴没有想到汉兴里会有这样的地方。当伊扶着楼梯扶手,踏上楼梯的辰光,竟然有了一点忐忑了。</p><p class="ql-block">兴许是鲜花插在夜壶里,也兴许楼梯扶手的冰凉彻骨的感觉,还兴许是因为吃不准“荷包蛋”寻伊来为点啥,碰到“荷包蛋”,可以跟荷包蛋讲点啥闲话?阿兴心里没有底了。</p><p class="ql-block">这个没有底,肯定不是阿兴怕“荷包蛋”,老底子,两个人各管各,井水不犯河水,犯不着啥人怕啥人。自家毕竟还开了一家水果店,见到伊的人,总归会喊伊一声“阿兴老板”。甚至阿兴还有过高过“荷包蛋”一头的感觉。不过自从在“沧浪亭”里跟荷包蛋碰过头,“荷包蛋”向伊许了愿——打听好消息,就有奖金,一出手就是上万洋钿,已经让阿兴对荷包蛋刮目相看了,再看到眼门前的情景,一路走来,一路的惊异——都是用钞票堆起来的惊异,刹那间就感觉到头顶心像有了一座山,把阿兴压得矮了一截,尽管阿兴嘴巴里不肯承认,从心底里,藏不住地有点敬畏“荷包蛋”了,为此,阿兴叹了口气,暗暗嘀咕:“钞票真能压煞人呀……”</p><p class="ql-block">于是,阿兴就觉得不高的楼梯像走不光一样,在楼梯上好像走了老长老长辰光,走得思绪也纷乱了起来。</p><p class="ql-block">一进“荷包蛋”的门,再看到一房间的明清家具,阿兴又是一惊。满房间的明清家具不像是仿制品,阿兴伊虽然不懂古董,明清家具还是看得明白的,明清家具的的值铜钿阿兴也还是懂的,阿兴直愣愣看进房间里去,眼门前像煞有一道光亮闪过,让车生像看到了一个博物馆,感到耀眼,不由对过街楼肃然起敬了起来。又想起了过街楼门口的铝合金大门,阿兴也就恍然大悟,明白了,过街楼为啥要装铝合金大门,弄得像保险箱一样的道理来了……</p><p class="ql-block">阿兴还没有从愣神中醒悟过来,就听到从一堆明清家具当中穿出“荷包蛋”的声音。没头没脑就来了一句:“侬阿是寻过车生了?”又看到荷包蛋”从太师椅里立了起来,朝阿兴迎过来。</p><p class="ql-block">阿兴听了,瞄了一眼“荷包蛋”,马上明白过来了,晓得荷包蛋肯定是盯牢黄包车,急吼拉吼想弄清爽楠木箱子的下落,虽然楠木箱子还没有着落,阿兴心里有点虚,想想自家也已经尽力了,就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是呀,侬寻过我的当天夜里就跟车生讲了,我还编了一只“稀世之宝”的故事,车生竟然相信了,我想伊肯定会回去寻到箱子的,到辰光……”阿兴要“荷包蛋”相信,伊阿兴办事体是牢靠的。</p><p class="ql-block">荷包蛋眉头皱了起来,没有响,沉吟着,朝阿兴摆摆手,意思里,叫阿兴不要讲下去。</p><p class="ql-block">阿兴停牢了讲到一半的闲话,直直地看牢荷包蛋。看到“荷包蛋”摆着手,面孔上也没有表情,阿兴弄不太明白“荷包蛋”的肚皮里装的是啥意思。</p><p class="ql-block">荷包蛋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我想问侬,阿可以跟车生可以打只电话伐?跟伊讲一声,“稀世之宝”是骗人的谎话,也没有啥楠木箱子。”</p><p class="ql-block">阿兴先是一呆,问:“为啥?”</p><p class="ql-block">“荷包蛋“还是悠悠地讲:“侬就讲,稀世之宝的故事是侬跟伊开了一个玩笑。”</p><p class="ql-block">阿兴马上头马上大了起来,阿兴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荷包蛋要赖账,要想推翻先前的许诺,不想出赏金的钞票了。</p><p class="ql-block">这样一想,阿兴急了,一急,面孔马上变色,闲话讲得打起了格伦,声音也变得响了起来。讲:“荷,荷包蛋,不作兴的,大,大家都是社会上跑跑的人,要有信誉,讲定的是事体,哪能好朝令夕改,像小囡办家家一样。今后哪能好一道做事体?”</p><p class="ql-block">荷包蛋不响,只是朝阿兴笑笑,笑得异样……</p><p class="ql-block">就在阿兴走进铝合金大门,大门刚刚关上,车生来了。车生走进汉兴里的辰光,跟阿兴走了个隔车路,失之交臂,没有碰着。</p><p class="ql-block">车生来得确实有点晚,倒不是车生起了二心,车生虽然对阿兴办事有点不放心,却根本不晓得阿兴跟荷包蛋之间有交易。当然谈不上诚心要避开阿兴,想独自一个人寻箱子,故意要坏了阿兴的赏金。车生之所以来得晚,是因为,今早是车生最最倒霉的一天,今早不管伊碰到啥事体,通通是倒大霉,霉到顶了,霉到根了,一整天真是苦头吃足。</p><p class="ql-block">有句成语叫杯弓蛇影,就是讲一日被蛇咬,见了绳子也会抖三抖。已经霉了整整一天的车生。担心霉运还会继续跟牢自家,假使霉运还是跟牢自家,真的还要持续霉下去,伊简直不敢来姆妈屋里寻箱子了,一旦霉运把找宝贝箱子的好事体也搅毁了,那就是大事情了……</p><p class="ql-block">车生心思难定,心里就慌慌的,在厂对面停车的小区里,坐在小汽车里,一坐就坐了交关辰光,犹豫再三,难以决断。吃不准到底该不该去姆妈屋里寻箱子了,</p><p class="ql-block">再看看天色,辰光也不早了,姆妈说不定已经回到屋里了,在姆妈眼皮底下寻箱子,来事伐?想来想去,更加没有把握了……车生几乎要打退堂鼓了。</p><p class="ql-block">到底哪能办?</p><p class="ql-block">幸亏车生的脑子里灵光一现,突然之间,车生想到了袋袋里的“幸运币”,</p><p class="ql-block">幸运币其实只是一枚普通硬币,老早点,车生用抛“硬币”决定过交关重大事体,比方讲,碰到股票实在把握不定是买还是卖的辰光,就抛过硬币,结果,趟趟灵光,至今让车生耿耿于怀的是,最最重要的一次买卖,竟然没有抛硬币,结果亏了,还接下去一亏再亏,最后,像塌方一样,一泻千里,亏得车生连内裤也快要没有了……</p><p class="ql-block">车生就相信这枚硬币,称这枚硬币为“幸运币”,“幸运币”给车生带来过幸运,从此以后,这枚“幸运币”车生就从不离身,凡事碰到难题,车生就相信抛“幸运币”。</p><p class="ql-block">车生要用抛“幸运币”的方法来做出决断。车生摸出“幸运币”,手也有点抖,抛出的“幸运币”竟然抛歪了,伊又不敢接牢重抛,生怕重抛不灵光。抛出“幸运币”后,头跟着抛歪的“幸运币“,斜过来,眼乌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幸运币”,眼看着“幸运币”在空中翻了一只跟头,闪出一道银光,车生心里一阵紧张,偏偏抛歪的“幸运币”在方向盘上撞了一下,跳到了座椅下头去了,车生急忙趴下身子,头伸到座椅的夹缝里,张大眼睛看过去,一看清爽落在座椅底下的硬币银光一闪一闪,心里一喜,抓起“幸运币”朝袋袋里一放,起身就是一脚油门,车子立马开出了停车子的小区。</p><p class="ql-block">硬币告诉车生:可以去寻宝贝箱子,车生决定了,今早再难,再晚也要到姆妈屋里跑一趟,去撞撞运道。</p><p class="ql-block"><b>(作者“用上海话写作的人”,继《上海人吃泡饭》后,又一部用“上海话”写上海弄堂故事的长篇小说,书中讲述了李家“传世珍宝”的面世和毁灭,围绕着“稀世珍宝”的争夺,小说展现了人生的百态,或巧取豪夺;或嫉妒觊觎;或心思不古,或静如止水;或怒沉百宝……人性的“善”“恶”“美”“丑”尽显于世。本文是《上海弄堂里吃泡饭长大的小囡》的节选,有兴趣看连载的朋友可以到“番茄小说”看小说《上海弄堂里吃泡饭长大的小囡》的连载)</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