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每年的“快乐老记”书画摄影展,总像一场老友重逢的雅集。我们这些退下一线的新闻人,把镜头、笔墨和岁月一起铺展在纸上。那天阳光正好,六位老伙计围坐在会议桌旁,画作一幅幅摊开,有人俯身细看,有人轻声点评,毛笔搁在砚边,剪刀压着画角——不是为了裁纸,倒像是怕那些色彩斑斓的花鸟虫鱼一不留神飞走了。</p> <p class="ql-block">一幅山水刚铺开,便有人忍不住伸手虚点远山:“这层次,像不像当年我们赶夜班稿时,一层层往下推的版面?”话音未落,另一人已笑着接上:“可你瞧那水口,留得够活,不像你当年编头条,总把导语塞得满满当当。”大家哄笑起来,笑声里藏着几十年共事的默契。我们看画,其实是在看彼此走过的路——谁不知道,那山是熬过的夜,那水是流过的汗?</p> <p class="ql-block">五位评委低头看着桌上的作品,有人穿衬衫,像是刚从哪个会场赶来;也有穿短袖T恤,袖口还沾着一点墨迹。谁也没在意打扮,眼里只有笔锋的走势、构图的留白。一幅花鸟刚展开,就有人轻咳两声:“这远山处理得妙,可近处这树……是不是太满?”话音未落,另一人已接过话头:“你没看那树影是倒映在水里的?虚实之间,正是心思。”大家便都笑了,像当年在编辑部争版面那样,认真又热乎。</p> <p class="ql-block">没人戴头衔,也没人提职称,只有一位戴着格子布帽子的评委,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正对着一幅牡丹出神。他穿件红短袖,米色背心搭在肩上,手指轻轻抚过画中一朵花的边缘,像是在确认那颜色是不是真由笔尖染出。他不说什么,可只要他点头,大家都觉得这画才算“过了关”。有人说他眼光毒,其实哪有什么秘诀,不过是几十年看稿、看图、看人情世故,练出的一份直觉。</p> <p class="ql-block">讨论渐入佳境,一位评委指着画中题款的位置:“这字压得太实,像标题占了导语的位置。”我们都懂这比喻——谁不是从写稿子起步的呢?书画于我们,不只是艺术,更是另一种表达方式,是退了休也不肯放下手中的笔。</p> <p class="ql-block">一位评委起身调整画作角度,怕光影斜了影响判断。他动作轻,像在整理当年暗房里的底片。其他人围拢过来,有人翻着登记表,有人记下评语。这些画里有退休后才拾起笔的初学者,也有坚持创作几十年的老将。我们评的不只是技法,更是那份“还在动笔”的劲儿。一幅字写“老骥伏枥”,另一幅画题“春山可望”——哪一句不是我们自己的心声?</p> <p class="ql-block">这世上,有些展览看的是作品,而我们的“快乐老记”,看的是人。笔墨会褪色,可一群老头子围在桌前,为一朵花该红还是该粉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却比任何装裱都动人。我们评画,其实也在彼此确认:还在看,还在想,还在写,真好。</p> <p class="ql-block">有人低声念出一幅小楷的落款:“某某,退休第三年习书。”声音不大,却让全场静了一瞬。原来我们评的每一笔,都是一段重新开始的人生。有人曾是跑政法口的硬汉,如今画兰草清瘦如竹;有位当年专写社论的笔杆子,现在偏爱画胖猫卧在院墙头,题款就写“不问风云”。</p> <p class="ql-block">快到中午时,阳光斜斜地扫过桌面,照在一幅未完成的速写上——是昨天下雨,一位老记在窗边画的梧桐落叶。线条寥寥,却看得人心里一颤。没人打分,也没人提名,可我们都默默把它挪到了中间的位置。就像当年在编辑部,有些稿子不必送审,大家一眼就知道:这是好东西。</p> <p class="ql-block">散场前,有人把登记表翻到最后一页,笑着说:“明年,我画一幅‘六个老头抢一幅画’。”众人应和:“记得把口罩和折扇也画上。”笑声中,毛笔收进筒里,剪刀拿了起来——这回,是真的裁纸了。可我们知道,裁不断的,是这份年年如期而至的惦记。</p> <p class="ql-block">我们不是什么大艺术家,只是些不肯彻底“退场”的老新闻人。笔换了,纸换了,话题也换了,可那股较真的劲儿,还在。一幅画,一段字,评的是工,看的是心。只要还有人愿意铺开纸,就还有人愿意围过来,指指点点,说长道短。</p> <p class="ql-block">这大概就是“快乐老记”的真味:不为成名,不为升值,只为在某个阳光正好的上午,六个老头能为一朵花的颜色,争得面红耳赤——然后相视一笑,说一句:“还在动笔,真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