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得来时的路

于言

　　为了寻找童年的味道，家人专门跑了很远的地方，买了小时候爱吃的金帅苹果。它表皮带着花绣，口感却酸甜可口。记忆里那些又粗又高大的苹果树，如今或老或枯、或染病凋零，而这口久违的味道落进嘴里，便让我生出许多感慨来。

　　我在梦里，又一次回到了果园里。木板床上，搭上圆形的木架，先铺上一层蒲扇，最外层盖上塑料纸，怕被任性的风吹掀开来，还会在塑料纸边角再吊上几块砖。为了让里面空间更大，还会用铁条绑定，扎根地下固定——这就是我们童年里的“庵子”。

暑假正赶上果香飘满园的季节，爹娘总让我们背着作业去看桃子、苹果、梨，生怕劳动果实被人偷去。白天，我们把凉席或袋子铺在树荫下，几个小伙伴席地而坐，打个扑克牌，写会作业；而这搭在果园中间的庵子，就成了我们挡风避雨、午后小憩的好去处。

记忆里，大人为了哄我们去果园，常会花一毛钱买根冰棍。还会备一些瓜子，我总喜欢一个个剥好攒起来，等攒的多了，一口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心里很有说不出的满足感。还有那带着蜜蜂亲吻过的苹果，我们能随心所欲地摘、肆无忌惮地吃，那股沁人心脾的香甜到现在仍记忆犹新。如今的水果，用了太多“黑科技”，个头大、卖相好，口感却生硬，再也吃不出当年自然的果香和软糯。

童年的世界，真的很小。从村这东头到西头，从北地到南地，从学校到家里。黑白电视 ，收音机，到可以放DVD的光盘，是倾听外界声音的途径。哑巴婶子又被打了，邻村的傻孩子又出来炸街，被一群熊孩子围观扔石子了，谁家又争地边而吵架了，都是村里CBD讨论的大事件。

在清贫的岁月里，似乎也没太多的欲望。马路对面一家邻居，种了几颗癞葡萄，苦瓜一样的外表，成熟时，表皮会发黄，里面是红的像血一样的带籽的粘液，吃起来甜甜的。我们好奇它的漂亮与特别，天天去瞻望它的变化，悄悄摘了几个吃的有滋有味，顺便把种子留下来种在自己家里，待到来年盼它成熟。

还有，家家院子里都会长几颗的凤仙花，开满了各种颜色，连同叶子与花揪下来，加点明矾固色，捣碎放在指甲盖上，用毛豆的叶子裹住，娘做鞋子的线绑起来，经过一夜的发酵，束缚了一夜的手指头皱巴巴，指甲上满是红色。这长在女孩心中的美，伴随新长出的指甲盖，可以持续半载一年，次年，再应接不暇上这纯天然的美。

肆意奔跑，随风而去，你追我赶的狂野，自由的步伐，爽朗的笑声。双脚，是丈量想去的天地，而自行车，仿佛就能通往想去的远方。时常与小伙伴约着去赶集，走上一个多小时，而不知疲倦，仅有的零花钱买点吃的，只是想感受一下集市的热闹，风吹日晒的孩子们，夏天的黢黑，冬日里的冻疮，写满了四季，却很健康。没有好看的皮囊，却有着耐造的小身板。

那时，蜻蜓很多，飞得很低，大笤帚抡起来，把它们捂住，小心翼翼放在蚊帐里，去捉蚊子。蝴蝶各种颜色，飘然在花草之上，也是我们抓来做标本的信物。夜晚的繁星点缀，数不清的亮晶晶，月光很亮，足以映射出各种形状与影子。夏日的蛙声连片，萤火虫闪闪发光，成群的鸡在树叉上过夜，早起的闹钟是它们鸡犬不宁的争前恐后声。

每到春暖花开时，就是我们的煎熬日，手工剥下梨花的花蕊，再用橡皮擦进行人工授粉。深陷白色梨花的海洋 ，却感受到美景，一个个攒动的花朵，丝毫改变不，为之服务的烟花缭乱。苦中作乐的是，可以爬上高大的老树上，高歌一曲，欣赏着深蓝色的天空，游离的云朵，辽阔的花海，荡漾着放浪形骸的心灵。

秋天本是丰收的季节，亦是我们陪同干活的日子，一个个果实，需要轻拿轻放摘下来，运到家里的地窖，库存起来，为了能卖上个好价格。那时的农活，是一种别无选择，是想逃离。而如今，变成了一种有趣味体验，偶尔，怀念心无杂念，简单的重复，只想把活干完的快乐。

寒冬时，一起挎着篮子，拿着铲子，学着大人的模样，去挖与土地一样褐色的荠菜，被风霜打过后的蜷缩，或者树叶下躲藏的绿油油，像寻宝藏一样，化为舌尖上蒸野菜的鲜美。也会捡点干树枝，以烤火的名义，将红薯与花生埋于灰烬里，吃得喷香，满嘴黑乎乎，还喜笑颜开。

我们也怕爹妈的打骂声，又好像，出去玩了一圈，又忘记了悲伤。他们也不懂什么教育，只知道给吃饱穿暖，顾及不了情绪的变动，青春期时的不合群，或者逆反心理。至于读书，不过是靠自觉与天赋，没有凌驾于上的思想，也没有培养更优秀的觉悟。总之，我们的童年，浑浑噩噩，迷迷糊糊，无人指点迷津，全凭自我觉悟。

也不知道焦虑，抑郁，自闭，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天地之大，不困于学业，不矫情于情绪，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长大。看不到未来的路，只是想要摆脱厌倦的农活，没有见识过城市的生活，所以也没向往，只是顺水推舟，没有答案，风吹哪页，就读哪页。

我们这一代人，仿佛也没吃过很多苦，节衣缩食是生活本来的模样，但不至于吃不饱饭，上不起学，就是顺着时代的潮流。若是考上大学，就继续深造。若是辍学，就买一张南下的火车票，开启打工生涯。好像只要勤奋，都没有过得很差，也谈不上很好。

童年记忆里的那群人，老人依旧守候着几亩薄田，四季为打理果树而忙碌，村庄越来越冷清，青壮年慢慢搬进了县城，少了烟火气的村庄，时常有站在路口眺望的老人，在等待，也在期盼。时间，吞噬了太多记忆，他们也无所适从，仿佛，那遥望的城市，是无法跨越的沟壑。守着执念的土地，才是安居。

至于，滋养的童年与故土，也更加久远。时代变迁，从农业文明到工业的过渡，农村到城市的转移，是亲历者，更是见证者。或无知，或愚钝，皆是沉浸其中的寻欢作乐，大把的时间去虚度，看似荒废了时光，却得到了纯粹的快乐。

当物质还算丰裕时，又在拼命找快乐，放松，寻求所谓的生命的觉悟与自在。但，童年里的记忆，也成了无法复制的似水流年。从前因为自卑而不愿重提的，关于农村的又土又俗，也变为了只能回味的往事，仿佛，走着走着，就会忘记来时的路，也忘记了本来的模样。

来时的路上， 荡漾于自然万物里，知足常乐里，沉浸于或喜或悲中，得过且过里。没有在欲望里迷失，在勤恳的双手里，朴素而纯粹。从前，傻的可爱，如今，在物欲横流里穿梭，很多不快乐，不满足，方显聪明的可笑。

至于，长在记忆深处的纯真，待我们羽翼愈加丰满了，却忘记了，倾听心灵最为真实的声音。

2025.10.15 于言 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