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脸(24)

波

上午的阳光斜射到十六号楼的楼顶，洒下一束楼束间的浅金色，王阳就踩着步梯的水泥台阶往上冲，运动鞋底碾过台阶缝里的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社区办公室的求助电话还在耳边回响——“我家电脑开不了机，麻烦派个懂技术的来看看，急！”可当他喘着气拐过七楼的转角，七〇二室的防盗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撞开，一股混杂着汗味和泡面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一个穿灰色连帽家居服的男人光着脚冲出来，脚踝沾着客厅地毯的浅棕绒毛，脚趾因为紧张蜷缩着。他头发乱得像被狂风扫过，额角的汗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滑，滴在楼道的水泥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看见王阳胸前“社区志愿服务”的蓝色马甲，他眼睛猛地亮了，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双手死死攥住王阳的胳膊，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树叶：“志愿者？是社区来的吧！快救我！我被诈骗了！钱还在被转走！”

王阳的脚步顿在原地，心里“咯噔”一下。他皮肤本就偏白，此刻被男人急切的眼神盯着，耳根悄悄泛起一层薄红——社区的张阿姨总笑他这模样是“小白脸”，他倒不介意，只是眼前的场景，和吕书记说的“电脑坏了”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你不是说电脑有问题吗？”他皱起眉，少年人的清亮嗓音里带着点疑惑。

男人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连带着脖子都绷紧了：“我……我怕丢人啊！三十岁的人了，还被骗子耍得团团转，说出去邻居该怎么看我？刚才给社区打电话，脑子一乱就编了个电脑坏了的瞎话。”他说着，拽着王阳的胳膊往屋里拖，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快进来！再晚一步，我卡里那点积蓄就全没了！”

王阳跟着他跨进门槛，客厅的景象乱糟糟的：茶几上摊着半碗凉透的泡面，汤里的火腿肠泡得发胀，旁边扔着个空的可乐罐，滚到沙发底下，露出半截拉环。男人跌坐在沙发上，后背重重靠向靠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刚才还焦灼得几乎跳起来的身子，此刻软得像没了骨头，可脸上的肌肉却绷得紧紧的，像是被无形的手揪着，连嘴角都在微微抽搐。

“你慢慢说，别急。”王阳在他身边坐下，顺手把茶几上的空罐往旁边挪了挪，露出底下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银行APP的界面上，红色的“转账成功”提醒一条接一条弹出来，像密集的鼓点，敲得人心慌。

男人深吸一口气，双手捂住脸，指缝里透出的声音带着哭腔：“早晨起来我正吃泡面呢，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是条陌生号码发的短信。上面写着‘小远，我是你表舅’，还说他上周去外地做工程，银行卡被工地冻结了，工人等着发工资，急得不行，让我帮他周转一下。”他放下手，眼眶红得吓人，眼角还挂着没掉下来的泪珠，“我表舅你知道吧？平时就不爱用微信，有事总爱发短信，说话的语气也跟短信里一模一样，我当时一点没怀疑。”

他拿起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那条短信，屏幕上的文字清晰可见：“小远，点这个链接下载APP，我把账户信息发你，你先转五万过来，等我这边解冻了就还你。”“他还特意加了句‘别告诉你妈，她总说我乱投资’，这话我表舅以前真说过！”男人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点辩解的意味，像是在说服自己刚才的轻信不是错，“我当时想着，表舅平时对我挺好，小时候总给我买糖吃，这点忙肯定得帮。没多想，直接点了短信里的链接。”

链接点开后，是个看起来很正规的“资金周转”APP，蓝色的界面，还有模拟的银行logo。男人跟着提示填了手机号、验证码，又在弹出的页面里输了自己的银行卡号和取款密码——“它说要验证身份，我也没多想，毕竟是‘表舅’发的链接。”等他输完最后一位密码，手机突然“嗡”地振动了一下，屏幕弹出一条银行短信：“您尾号6789账户转账支出20000元，余额15689元。”

“我当时还愣了一下，想着表舅不是说转五万吗？怎么先转了两万？”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跟自己对话，“可没等我反应过来，手机又‘叮咚’响了——又是一条转账短信，这次是18000元！紧接着，第三条、第四条……每一条都是几千块，间隔不到十秒！”他猛地拍了下茶几，泡面碗晃了晃，溅出几滴凉汤，“我这才慌了！赶紧点进银行APP，一看余额——本来八万多的存款，只剩两万出头了！”

“那一瞬间，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人用棍子砸了后脑勺，一片空白。”男人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布满血丝，“我突然就反应过来了——这不是我表舅！是骗子！那个链接是钓鱼网站！我盯着那些转账短信，看着余额一点点往下掉，心脏像被人攥着，喘不过气来。我当时就想，完了，这可是我攒了三年的买房首付啊！就这么没了！”

他说着，猛地站起来，踉跄着往阳台走，手指着紧闭的窗户：“我当时急得想从这儿跳下去！真的！看着外面的楼，腿都软了，就觉得活着没意思了。可就在我伸手去拉窗帘的时候，眼角瞥见我奶奶的床头——她昨天刚把社区的志愿服务电话贴在上面，红底黑字，特别显眼。我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跑过去，手抖得按错了三次号码，才拨通了社区的电话。”

“快把手机给我！”王阳的声音突然提高，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刚才还带着点青涩的脸庞此刻写满严肃，细长的手指伸到男人面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止损！”

男人如梦初醒，赶紧把手机递过去，指尖的汗把屏幕都浸湿了。“你看！还在转！刚又少了三千！”他指着屏幕，声音里带着绝望。

王阳接过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他先点开手机设置，找到“安全中心”，启动了社区培训时反复练习的“支付紧急冻结”程序——这是社区联合反诈中心开发的小程序，能暂时拦截非本人操作的转账。紧接着，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熟练地拨通了反诈专线，语速快却清晰：“您好，晨光社区十六号楼七〇二室，居民遭遇冒充亲属诈骗，正在被转账，银行卡号是6228****6789，诈骗链接是……”他一边说，一边盯着男人的手机屏幕，手指在诈骗APP上快速操作，试图找到对方的收款账户信息。

电话挂掉不到两分钟，男人的手机突然安静下来，原本不停弹出的转账提醒消失了，屏幕上跳出一条来自银行的短信：“您尾号6789账户已临时冻结，如需解冻请联系银行或反诈中心。”

男人屏住呼吸，双手合十，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他颤抖着点开银行APP，输入密码时，手指连输了两次都错了。第三次终于输对，余额页面跳出来的瞬间，他的身子猛地一晃，两眼一黑，直直往旁边倒去：“六……六万二……没了……”他喃喃地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脸色苍白得像张纸。

王阳反应极快，左腿一抬，膝盖稳稳顶住男人的胳膊肘，同时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把他往沙发上带。“别急！”他的声音很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我们发现得及时，刚才已经把对方的账户信息报给警方了，他们会立刻冻结对方账户，只要钱还没被转走，就能追回来。”他扶着男人坐直，又从饮水机接了杯温水递过去，“先喝口水，稳定一下情绪，警方马上就到，等会儿你把事情经过详细跟他们说清楚，越细节越好。”

男人接过水杯，双手捧着，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让他稍微镇定了些。他喝了口温水，抬起头看着王阳，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小伙子：眉眼清秀，鼻梁挺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皮肤白净得像上好的瓷器，认真操作手机时，嘴角微微抿着，透着股专注的劲儿。刚才因为着急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小白脸”长得是真俊，关键是，手也巧，心也稳。

他紧绷的表情渐渐松懈下来，圆脸上慢慢绽开感恩的光泽，浓眉一挑，笑了起来：“小弟，你可真厉害！不仅人长得帅气，本事也大！刚才我都快吓傻了，要是没有你，我这六万多块钱就真打水漂了，说不定我真得干出傻事来。”

王阳正在帮他卸载那个诈骗APP，闻言头也没抬，指尖在屏幕上继续滑动，轻声说：“这是我该做的。骗子现在的手段越来越隐蔽，冒充亲属诈骗是常见的手法，他们会提前通过各种渠道收集个人信息，模仿亲属的语气，让人防不胜防。”他顿了顿，侧过头看着男人，眼神认真，“以后不管是谁发的链接，都别随便点；就算是熟人，涉及转账也要打电话确认，不能光看短信或者微信。防范电信诈骗，就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多一分警惕，就少一分风险。”

男人连连点头，把杯里的温水一饮而尽，脸上的愁云散了大半：“小弟，你说得对！我这次就是太大意了，总觉得骗子离自己很远，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了。真是谢谢你，今天幸亏有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指着手机屏幕，“对了，你刚才启动的那个冻结程序，我之后自己能设置吗？还有，我手机里会不会还有骗子装的病毒？”

“可以，等会儿我教你怎么设置安全程序，再帮你查一下有没有残留的病毒。”王阳说着，点开了手机里的应用商店，“你先把这些不常用的软件删了，比如这个‘理财小助手’，还有这个不知名的小游戏，它们有的会获取你的通讯录和银行卡信息，很容易被骗子利用，都是安全隐患。”

“好！我马上删！”男人立刻接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一个个不常用的APP被拖进回收站。等他删完，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看着王阳说：“小弟，咱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我手机再有什么问题，或者遇到可疑的信息，也好随时请教你。你这么靠谱，有你在，我心里也踏实。”

王阳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递了过去。“嗯，加吧。”他的语气很平淡，耳根却又悄悄红了。

男人拿起手机一扫，屏幕上立刻跳出了王阳的微信主页，头像就是他穿着志愿马甲在社区里帮老人搬菜的照片，阳光洒在他身上，笑得很干净。“成了！”男人兴奋地晃了晃手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他拍了拍王阳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其实咱俩挺像的，我长得也挺帅气，也算是小区里的‘颜值担当’，可惜现在发福了。不过说真的，今天真是谢谢你，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王阳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真诚的笑容，嘴角也忍不住弯了弯。窗外的风透过阳台的缝隙吹进来，带着楼下丁香花香的气息，客厅里那半碗凉透的泡面似乎也没那么刺眼了。他拿起自己的手机，看着屏幕上警方发来的“正在全力追讨，有进展会及时通知”的消息，轻轻舒了口气——被叫做“小白脸”没关系，能帮大家守住钱袋子，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