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钉(下)(小小说)

窗口看客

<p class="ql-block">  (接中篇)按说卜啦的那点儿事,不算大,却像一根生锈的铁钉,牢牢楔在卜啦生活的当口,绊了他十几年。那是一笔据说不清道不明的“烂账”,因为有工作人员告诉他,当年参与做账的人有的死亡,有的收监,当然有的异地做官,就是没人愿意为卜啦出头。</p><p class="ql-block"> 时任的村长也是被判了监外执行,每当卜啦揣着那卷揉得发软的旧材料去,现任的干部都是同一套车轱辘话:“陈年旧账了,不好办呐”,找乡政府也是:“档案都找不见了,没办法弄”。“没办法弄”就像个无底洞,吞掉了他最好的年岁。他的心理,就在这无尽的“不可能”中,一点点变的有点极端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卜啦听同村村民说,可以找县政府“行政复议”。他赶忙找懂点法律的同事问问可行性。“你这事,早过了年限啦,再说当年人家就没给你什么通知、处罚之类的文书,你咋复议呢?”那“年限”两个字,像两扇冰冷的铁门,哐当一声,在他面前合上了。</p><p class="ql-block"> 那法律的门,总该是敞开的吧?卜啦不信邪,又辗转找到了法院。那大厅庄严肃穆,卜啦有点无所适从。窗口后面那张年轻的脸,连头都没太抬,听他结结巴巴说完,便用一种训练过的、没有温度的腔调回答:“材料不够,不符合立案条件。”卜啦还想再分辩几句,那工作人员已经忙着看《鹿鼎记》了。他憋了口气,挣扎着挤出一句话:“那能不能给我说说,缺什么资料?”</p><p class="ql-block"> “自己想去!”那小伙眼睛盯着鳌拜打斗的场面铁面无私说着。卜啦感觉自己像一件被随手丢弃的垃圾,那份手写的诉状,又被扔回他自己手里,重若千钧。</p><p class="ql-block"> 卜啦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掏出手机拍下工作人员看视频的画面,不想被那工作人员发现,立即招来一堆法警,尽管卜啦绝望的骂着服务态度,但手机还是被夺走了,照片被删的一干二净。</p><p class="ql-block"> 随后有个领导模样的走出来,安慰卜啦:来,我给你看状子。你告人家刘乡长干嘛?又不是他的事?卜啦说,我这是行政诉讼,不写法人写谁?</p><p class="ql-block"> 领导明显有点不高兴,继续翻着卜啦写的状子,巴啦啦说了一堆,卜啦感觉法律受到了侮辱,没给指点一点有用的东西,尽说了些诸如“这要诉讼费呢?”“不寻好律师,肯定打不赢,”“谁主张、谁举证”等类废话。最后领导很同情的对卜啦说:“费精力费钱的事,看你也是明白人,没律师,在这告没用”</p><p class="ql-block"> 卜啦不想在法院纠缠下去了,最后一线希望,是到县政府找法律援助。律师倒是见了,话也说得直白:“卜老师,不是我不帮你,你这案子,证据不足,年代久远,赢面……微乎其微。”律师的眼神里,有怜悯,有无奈,或许有点嘲讽,唯独没有他期盼的那种笃定。</p><p class="ql-block"> 走投无路,像一头被逼到墙角的老兽,卜啦平第一次在网络上敲下了给国家信访局的投诉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抠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这回,动静来了。</p><p class="ql-block"> 乡里的干部变得殷勤起来。他们不再是办公室里那张模糊而威严的脸,话语是滚烫的,熨帖着人的:“老卜,你都来这十几年了,村上有村上的意见,当然我们也理解你的困难。”“放心,这次组织上一定会给你解决,你看一件小事么,劳神这么多年,不值得。”“学会放下,卜老师!”至于烂账的事,那人绝口不提,依然是“无从查起”。</p><p class="ql-block"> 卜啦那颗被冷落惯了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热度烘得有些发懵,又有些受宠若惊。工作人员拿出了一份《息诉罢访承诺书》,纸张洁白如斯。那人指着几处空白,和颜悦色地指导他:“这里,签个名,按个手印。签了,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帮你走绿色通道,特事特办。”</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卜啦的手有些抖。他眼前闪过原村长肆无忌惮抽着烟的笑脸、闪过刘乡长车上掸烟灰的姿态、闪过法院那冰冷的窗口,闪过律师爱莫能助的表情。他像是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太久的人,明知眼前可能是海市蜃楼,也忍不住想扑过去。在那份关系着他十几年悲欢的纸上,摁下了一个沉甸甸的印记。</p><p class="ql-block"> 他不想再折腾了,不想再怨恨任何人了,那根楔了十几年的铁钉,也该拔掉了。这也许只是一个空荡荡的、被许诺的未来,对于卜啦来说,他还是想让这一切尽快烟消云散的。(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