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进余的美篇

赵进余

晨光初透窗棂时，我正站在画室中央，仰头望着墙上新挂起的六条通屏。李白的《将进酒》自上而下铺展，二米四的宣纸如江河奔涌，墨色沉实，笔力雄健。这一整套作品花了我半月时间，每一幅都须气息贯通，不可有一字懈怠。写到“天生我材必有用”时，手腕一振，墨点飞溅，竟像酒花洒落纸上。我未擦去，反倒觉得痛快——诗要豪情，字亦当淋漓。

昨夜雨歇，朋友来访，提了一壶陈年花雕。我们坐在屏风前对饮，他指着那六幅墨迹说：“你这字，有酒气。”我笑而不语。灯光打在宣纸上，光影柔和，照得“会须一饮三百杯”那行字格外张扬。墙角两个蒲团歪着，是他方才醉后倚坐留下的痕迹。木饰框在墙上投下淡淡的影，仿佛时光也静止在这片刻的酣畅里。我忽然想起年轻时在黄山脚下写生，也是这般灯下执笔，酒意三分，落墨七分，如今虽年岁渐长，心火却未熄。

前日翻出旧作，挑了五幅以朱砂书写的小品重新装裱。红墨写唐诗，本是忌讳，可我偏爱这抹艳色，像心头热血，又似暮年回光。《静夜思》《登鹳雀楼》《山居秋暝》……皆是熟极而流的句子，可换一种颜色写，竟觉陌生如初见。挂上墙时，木格窗透进斜阳，红字映在白底上，恍若晚霞落纸。朋友说：“你这是把诗烧成了灰烬，又让它重生。”我只道：“不过是换了个颜色，看看心还能不能跳得快些。”

那幅大字是我前些日子闭关三日所成，单一个“道”字，占去整张宣纸。灰墙衬黑字，右上角盖一方朱印，是我六十岁生日时自刻的闲章：“半生笔墨一壶酒”。木饰错落，不求对称，反添几分野趣。有晚风穿堂而过，纸角微颤，那字竟似活了过来，在墙上缓缓呼吸。我常站它面前发怔，不为欣赏，只为确认——这一笔一画，是否真从心底流出？有时觉得它像碑，有时又像镜，照出我这一生执笔不放的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