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失踪的坟

刘靖安

在商场上打拼了整整十年，终于站稳了脚跟，方总经理长长地吁了口气。

工作压力没以往重了，空闲时间也相对多了，方总就想去看看他爸。屈指一算，爸去逝了三年，自己也有两年多没去烧过一张纸，磕过一个头了。最近的一次，还是妻子倪娜和儿子方小陆去年春节替他代劳的。

清明这天，方总亲自去采购了两大包东西，带上妻儿，开着他那辆“王子”小车，一溜烟来到了松林坡公墓，他爸就葬在公墓里。

“你前面带路，我记不得具体位置了。”方总对倪娜说。然后，他和方小陆一人提包东西，跟在倪娜的后面。

这是一条土路，昨晚刚下过雨，泥土还没干透，成团的泥巴粘在鞋底。才走几步，方总擦得镫亮的皮鞋，早已糊得看不清“鼻子眼睛”了，脏兮兮的失了本色。更要命的是，等一家三口走到他爸的坟前，墓碑上却换了另一个名字。

爸的坟呢？方总一家三口怔怔地立着，不知所措。

一家人半天才回神来，他们急忙转过身子，也不顾路好走不好走，火烧眉毛似的找到了管理员。

管理员是个半百老头，他看了几眼衣着光鲜的来人，才慢吞吞一边问姓名，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资料，翻了起来。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方总爸的名字。他指着备注栏，对方总说：“你看，早在两个月前就迁走了，是他亲属亲自来办的！”“不会吧？我是他儿子呀，我怎么不知道？”方总摇着头说，“你们得把我爸给找回来，不然脱不了爪爪！”他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吼了。老头可不吃这一套，他朝方总翻着白眼：“我话还没说完，你嚎啥子嚎？”接着，他又瞅着资料说：“来的是个女人，估计是你妈吧。”“你简直打胡乱说，他妈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去逝了。”倪娜接过话头抢白了一句。这一下，轮到老头着慌了。他连忙从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方总：“她，认识吗？你快瞧瞧！”方总一看，是一张结婚证，结婚照上笑得一塌糊涂的男人不是他爸是谁。再看女人，笑得跟他爸一样甜，她的名字叫王桂芬。

王桂芬这名字，方总怎么会忘呢？

那时，方总大学刚毕业，才走上工作岗位。有一天，他爸从乡下老家来城里找到他，告诉他说：“你有工作，自己能养自己了，我也该找个伴了。隔壁的王大妈你还记得吧？我们打算结婚了。”对王大妈，方总当然记得，她叫王桂芬，守了二十来年活寡，近五十的人，看相貌不过四十来岁的样子。当时，方总认为爸上五十了，还找什么伴呢？跟着自己到城里住，还怕没有个幸福的晚年？其实，还有个主要原因，那就是他正和倪娜谈恋爱，两人曾不止一次地说到他爸的事情。有次方总故意说他爸找了个后妈，试探倪娜的反应，哪想倪娜一万个不答应。她说岁数这么大，还找啥呢找，这不是平空给他们增加负担吗？方总一想也是。所以，当他爸提到这事儿的时候，他是千方百计地劝说，阻止。他爸本是来向他征求意见的，儿子不同意，只好失望地回了家。他爸前脚走，方总就怕了，怕他爸擅自作主和隔壁的王大妈结了婚。几天后，他就抽个空，回老家动员爸和他一起到城里去住。他爸死活不依，父子俩就来个君子协定：等方总结了婚有了房子就进城。可是，后来他爸却变了卦。每次，这样理由那样理由总能说一大堆，直到五年前才不情愿地和他们住到了一起。

方总再细细一看，原来他爸十年前就和王桂芬悄悄结婚了。爸进城那天，他怎么就不告诉我呢？想起那天王大妈倚着门框遥望他们父子离去的凄凉，想起爸去逝时王大妈哭得死去活来的痛苦表情，方总就愧疚得要死。

一定是她迁走了爹的坟。“走，回老家去！”方总大手一挥，和妻儿坐上车，向老家开去。

车开到乡场，再走了个把钟头的小路，方总一家终于来到了王桂芬的家。

屋里黑糊糊的，光线不好。王桂芬躺在里屋的床上。床边，一个木柜上放着大碗中药，刺鼻的药味飘满了整个屋子。才三四年没见，方总一家人吃惊不小。为啥？王桂芬原来白白胖胖的脸，没一丝血色；微胖的身子，已经瘦成了皮包骨。看见方总一家人，王桂芬撑起身子，露出苦笑：“是亮娃呀，来，这儿坐！”她叫着方总的小名，拍着床沿说。接着，她伸出手，拉过方小陆：“这么大了呀，你叫小陆吧！”说着说着，她竟把十二岁的方小陆揽进了怀里，可是方小陆去使劲地往外挣。

方总坐在床沿，问王桂芬：“王大妈，我爸的坟呢，在哪？”

这时，王桂芬抬起头，平静地对方总说：“不是在公墓吗？怎么了？”“你不知道？”“不知道！”“不会吧，你迁坟的时候不是留有结婚证吗？王大妈你就说实话吧，我是他儿子呀！”王桂芬犹豫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我们结婚，没一个人知道，他怕你恨他呀。哎，我老了，坟的具体地方得问问我侄侄大明。”方总只好到屋外，站在地坝边，朝着对面喊大明。大明和他大差不多，和王桂芬的家相隔不过四五百米。

大明来了，不冷不热打过招呼，他把知道的全告诉了方总。原来，听说他爸去逝后，王桂芬就一病不起，现在也没好。直到年后，她硬要大明陪她去进城看看，哪想她一回来，就说睡不着觉，尽梦见方总爸因为住处寒酸，在阴间受苦。于是，她揣了证件，来又求大明陪她进了趟城，用她几十年的积蓄给挑了套‘别墅’。临进城时，王桂芬想把方总爸妈合葬，但他妈死得早，只好算了。大明本来想告诉方总的，但王桂芬不准。末了，大明又说：“亮娃哪，不是我说你，大妈对你们一家怎么样，你应该心中有数，可你对她呢？还有，你们城里花样多，死人住的地方也大有讲究。五六十个园区，户型、位置和周边环境不同，价钱不同，我们三四天才搞定。大妈回来病得更重了，那是累的呀！”说完，大明把一张纸条递给方总。那上面是他爹的地址：长松寺公墓金桔园c区20号。

方总默默地把纸条递给倪娜，看着泪珠滚滚的王大妈，两人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突然，“咚”地一声，方总和倪娜双双跪在地上，喊了声：“妈——”方总拉过方小陆：“小陆，叫奶奶！”方总哽咽说。

傍晚，方总一家三人搀扶着王桂芬走进了长松寺公墓。

刚进门，悠扬的古筝声便飘入耳中。咨询处工作人员看了大明写着地址的纸条，用对讲机请一个叫小周的年轻人带方总等人去墓地。几个人在密密地桃林中穿行，不一会，一座玉狮青茔出现在眼前。整个墓地绿树环绕，显得富丽堂皇，典雅高贵。

“就是这儿了。以后来按‘门牌号’找就是了。”年轻人说。这时，一个保洁员已将烧纸的铁桶送到了墓前。

方总打开亲自采购的两包东西，拿出香蜡火纸，一家人虔诚地跪了下去。

“爸，对不起。逼你进城，害了你，也害了王妈妈。爸，我一定好好照顾王妈妈，你就放心吧！”

王桂芬听到这里，眼泪一涌而出。她的双手揽住方总一家人，不停地叫着方总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