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舞动在秋风里的太极》

张振玉

　　金秋十月，丹桂飘香。凌晨五时许，奈曼旗大镇五环广场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晓色，群英拳剑队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六周年的太极表演即将在这里展开。我到得早，场子尚空，唯有几片早凋的水蜡叶静静卧在青石板上，像被秋夜轻轻放下的书签。风带着北国特有的爽冽，拂过面颊，唤起一丝凉意。然而我的心却是温热的、饱满的，仿佛揣着一盏不灭的暖光。

　　渐渐地，人三三两两地来了。他们多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岁月的刻痕无声地栖在额角与眉梢，可那一双双眼睛，却清亮得像被秋水洗过。他们并不喧哗，只以目光彼此致意，那份默契与安详，仿佛归林的宿鸟，自然而然地聚拢成一片宁静的风景。

　　音乐响起，不是激昂的乐章，而是一段若隐若现、如溪流淙淙的丝竹。他们也随之动了起来。开场是舒缓的八段锦，随后依次是杨氏二十四式太极拳、太极刀、三十二式与四十二式太极剑、陈氏老架一路、杨氏四十二式太极拳。

“起势”，如一个人从悠长的睡梦中初醒，轻轻叩问这崭新的天地。紧接着，“野马分鬃”，双臂徐徐展开，不像分鬃，更像拨开一层薄如蝉翼的晨霭；身形微微起伏，气韵下沉，仿佛从大地深处汲取力量，再缓缓升腾。我看得入神。他们的动作极缓，缓得能看清衣袂每一次飘拂的轨迹，缓得令时光也仿佛变得黏稠。但这缓慢之中，没有滞重，也无倦怠，而是一种饱满而充盈的舒张——如春蚕吐丝，绵绵不绝，自有韧劲牵引；又如流云舒卷，从容不迫，节奏天成。

　　我的目光久久追随着前排一位老先生。他的脊背已微驼，动作幅度也不及旁人开阔，可那份专注，却仿佛为他镀上一层澄澈的光晕。指尖在空气中微微颤动，似在抚摸一匹无形的素绸；眼神追随手势流转，沉静而邈远，仿佛早已神游物外，与太虚合一。我忽然觉得，他们演练的，哪里只是一套拳法？这一式“白鹤亮翅”，是欲飞未飞的姿态，是对苍穹温柔的叩问；那一招“手挥琵琶”，是虚揽一轮圆满，又留白一份空灵。在这方寸之地，他们的身体演绎着阴阳嬗变、虚实相生。动与静、快与慢、刚与柔——这些看似对峙的力量，在他们身上融为一体，圆融无碍。这早已超越了运动，成为一种行走的哲学，一句“天人合一”最沉默也最响亮的宣言。

　　七十六载春秋。我们的祖国从风雨如晦中走来，一路的荆棘与荣光，他们大抵都亲历过、见证过。他们的青春，或许曾如火般炽烈，燃烧于垦荒与建设的岁月；而今，火焰沉淀，化作如水般的沉静与包容。水至柔，却能穿石；水至静，却能涵养万物。他们不再需要高声疾呼，那满腔对家国的挚爱与祝福，已尽数融于这徐缓而圆融的一招一式之中，如涓涓细流，静默而绵长。这拳与剑，便是他们的语言——一种无需文字，却能直叩心扉的、古老而常新的语言。

　　表演在不知不觉中接近尾声。他们缓缓收势，双手归于丹田，那弥漫场中、无处不在的“气”，仿佛也随之沉淀，悄然回归大地。场上一时寂然，随后，掌声如迟来的潮水，温和而持久地响起。周围的观众，脸上皆浮着一种被洗礼过的宁和与悦然。

　　活动散场，人群渐次离去。秋阳愈见温煦，将满地的落叶染成一片融融的金黄，如铺开一袭厚软的金色织锦。我仍伫立原地，不忍离去。风里依稀萦绕着音乐的余韵，以及那一群银发拳者所营造的、和谐而庄严的气场。恍惚间，那一个个圆融的轨迹并未随收势而消散，而是化作无数无形的圆，轻轻升腾，融入秋日湛蓝的天穹，成为对这片土地最深切、最温柔的祝祷。

《念奴娇·观太极表演庆国诞》

金风送爽，正丹桂香浮，广场清寂。

几片凋黄眠石上，晓色微侵衣袂。

丝竹声潺，银发人聚，眉宇涵秋水。

徐舒云手，恍如春茧吐翠。

看取鹤翅凌虚，琵琶怀抱，阴阳生天地。

七十六年风雨路，尽化柔刚圆意。

身若垂杨，剑光凝电，浑忘星霜逝。

收势沉气，满场余韵空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