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的最后一卦

李亚菲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秋的早晨,富阳县广场上锻炼的、闲聊天的、闲逛的人格外多。晨光漫过枝头,五颜六色的秋叶被映照得仿佛打翻了的调色盘,美不胜收。</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广场东边的休闲区,几个妇女正凑在一块唠着家长里短。突然,从西大街那头过来的胖大婶脸上带着愁容,脚步也比往常慢,走到妇女们跟前时,叹了口气,才压低声音说:“姐妹们,跟你们说个事儿,算命张师肝癌晚期走了几天了,今天下葬。”</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个子矮小的二彩正给小孙子织毛衣,闻言手猛地一顿,右手绕线的小指攥紧毛线:“不会吧?张师今年才六十多岁,怎么就走了?”她晃了晃满头白发,眼里尽是不信。</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被街坊邻里都叫“巧手”的五婶,下意识地愣了愣神,皱着眉疑惑道:“我特别纳闷 ,张师天天给人算命看相,怎么偏偏自己岁数不大就没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们住得远,不清楚也正常。我家离张师家近,今早来广场,路过他家楼下时,见搭着灵棚,他老婆和孩子们哭得肝肠寸断。”胖大婶在一旁搭话道。</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旁边一个妇女踩了踩脚边的枯叶,接话道:“唉!张师半辈子不光会算命,还会破解,甚至能给人续命,真没想到竟然还是没给自己续上。这事儿说起来还有段玄乎的传说——我听人说张师小时候患了一场差点要了命的怪病。张师老家是张家洼人,就是咱县城最北头那个穷山村。他母亲先前连生好几个孩子都没活下来,只有张师健健康康长大。可他十二岁那年得了怪病,也有人说是仙病,父母到处求医问药都没用。他母亲天天以泪洗面,有天夜里梦见个道士,说老道山上有座庙,庙里的道张老能救她儿子,前提是带儿子去做道张老的第五代弟子,还得让道张老附在儿子身上才能活命。张师母亲醒来把梦跟丈夫说了,他丈夫不相信,就认为老婆急糊涂了瞎念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张师母亲哪肯放弃?第二天一早就拿上家里仅有的几个窝窝头,背着病得昏昏沉沉的张师往老道山赶。那山路陡得只能攀着石头往上爬,荆棘刮破了裤腿,血珠顺着脚踝往下滴,她顾不上擦,只想着救儿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快爬到山顶时,张师突然醒了,有气无力地说:‘娘,我看见前面有座庙。’母亲抬头一看,果然在云雾里露出一角青瓦,当下腿一软跪在地上。歇了会儿,她又把儿子背到庙门口。庙里的老道正坐在蒲团上敲木鱼,见了他们也不惊讶,只淡淡说:‘来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扑通跪下,把梦里的话说了一遍。老道摸了摸张师的额头,叹道:‘这孩子是短命相,想要留他性命,要借我百年修为附在他身上。只是他往后能断人生死,却算不准自己的寿数,你愿意吗?’‘愿意!愿意!只要我儿子能活,我啥都愿意!’泪流满面的母亲抓着老道的袖子连说几个愿意。”</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那以后,张师的病果然好了,没多久就开始帮村里人看事。谁家丢了鸡,他闭着眼掐掐手指,就知道在哪个柴草堆里;谁家孩子吓着了,他烧张黄纸念念咒,孩子立马就不哭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人接过话头:“我三姨也跟我说过,最神的是她那亲戚。七十岁上得了场大病,医院判活不过冬天,家里人求到张师跟前。那时张师才三十出头,摆开续命坛,捏着符纸的手指不住摇晃,香灰落在蓝布褂的袖口上,积成薄薄一层白。就这么烧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香,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那人竟真多活了七年。”</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张师神算的名声一传十、十传百,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有求算孩子前途的、问婚姻的、盼升官发财的,有求问疾病的、还有求续命的,每天都排着队。张师亲口说过,他救的人无数,保佑的干儿干女更无数。他自己育有四个孩子,收入不错,一家人早就在县城买了房,四个孩子个个优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么说,张师是把自己的寿数给了别人?”二彩的声音发颤,手里的毛线针“当啷”掉在地上,线团骨碌碌滚出去老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胖大婶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前阵子我见他,脸黄得像秋后的南瓜,还强撑着给一个年轻人算姻缘。年轻人要给卦钱,他摆摆手说:‘算了,我这辈子的账,快清了。’当时还以为他开玩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巧手五婶忽然抹了把脸:“前年他给我算,说我能活八十来岁。当时还笑他瞎说……现在倒希望他说的是真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站在一旁的路人也插了句:“张师确实厉害。我一个亲戚家儿子叛逆得无法无天,谁也管不住,有人让她找张大师破解破解。亲戚带儿子去后,张大师第一眼就说那孩子以后有牢灾。亲戚一听就跪地求他,张大师给破解后,那孩子两年后跟着一些混混沾了吸毒,被抓去戒毒所,因为刚染上毒品,一年就放出来了。这应该就是把大灾化成小祸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另一个路人跟着点头:“张师给我同学算的也特准。同学二十来岁时,母亲有病,她去找张师,随口问了句:‘张师,你看我能活多少岁?’张师问了同学的生辰八字,掐了掐手指说:‘你的寿命很长,能活九十来岁,不过你丈夫寿数不大,差不多是你的一半。’那时候同学年纪小,只想着母亲的病,没把这话放心上。结果她丈夫五十八岁那年,一天突然昏倒,就再没醒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直听众人说话,爱跳广场舞的秀雅扬了扬涂着红指甲的手,插话道:“不过张师也有算不准的时候。去年城西老李家闺女找他算姻缘,他拍着胸脯说能成的婚事,最后黄了。老李去找他,他还狡辩说是‘命里有的劫数’,把卦钱退了了事。还有去年腊月,常大婶让他算儿子考研,他当时信誓旦旦说肯定能考上,结果不也没考上嘛。”</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秀雅,你说的这些我也听说了。不过啊,这都是近一两年的事儿。有人说张师现在算卦不灵,是因为他年纪大了,那‘道张老’不附在他身上了。”胖大婶接过话头说道。</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正说着,广场那头传来唢呐声,送葬的队伍从街角拐了过来。几个妇女都住了嘴,望着那白色的幡旗在秋风里飘,幡旗上的“奠”字被晨光染成橘红色,像极了张师常穿的那件旧马褂。</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秋风卷着落叶滚过脚边,有片黄叶粘在胖大婶的鞋底上,她弯腰拾起来,叶子边缘都枯了,像被虫蛀过似的。远处的唢呐声忽高忽低,让人心里更空落落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日头渐渐升高,二彩捡起毛线团,发现红毛线什么时候断了,犹如张师给人算命时总拿在手里的那根红线。胖大婶往家走,路过张师家门口,忽然想起张师说过的话:人这一辈子,就像秋叶落进土里,看似没了,其实是给来年的花当了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作者简介</span></p><p class="ql-block"> 李亚菲,系中国女摄影家协会会员、陕西省女摄影家协会副秘书长、榆林市女摄影家协会副主席,同时也是榆林市作家协会会员。</p><p class="ql-block"> 众多摄影作品在省市摄影赛事中获奖达数十次,曾经有不少作品频繁刊登在论坛头版头条。摄影作品先后在土耳其、台湾以及省市多地展出。文学作品经常刊登在《老年报》《凤凰资讯报》《金秋》《陕北文化》等各类杂志。</p><p class="ql-block"> 热爱拍摄,善于用镜头定格美的瞬间;钟情写作,擅长书写人文纪实平凡的故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