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西安看雨

小鱼儿

我来西安看雨

来西安旅游，正赶上下雨。据说这场雨已下了月余，但我总觉得它下了千年。

站在永宁门下，城墙果然绿了。不是那种鲜嫩的翠，而是墨绿叠着黛青，像陈年的铜器生了包浆。雨水顺着垛口往下淌，在青砖表面画出深浅不一的痕。那些苔藓茸茸地贴着砖缝生长，仿佛时光在这石头上长出了绒毛。伸手触摸，指尖传来凉沁沁的柔软，恍若触到了某个朝代的体温。

登上城墙，雨幕中的西安变了模样。远处的钟楼在雨雾里浮着，像搁浅的巨舟。往来车辆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里恍惚有马蹄声碎。这时才懂得，长安的雨原是不需要看的，需要听——听雨打女贞树叶的脆响里，可藏着《长恨歌》的尾韵？听积水从檐角滴落的空灵里，可还有霓裳羽衣的余音？

顺着城墙慢慢走，积水映出我模糊的倒影。忽然一阵风来，水面皱起涟漪，倒影里的我突然穿上了青衫——是了，这雨中该有多少未第的书生，曾在这里望过同样的雨，叹过同样的长安米贵。他们的叹息太重，坠落在砖缝间，竟滋养出这满墙的青苔。

在含光门遗址博物馆的玻璃廊道里，我看见了唐代的城墙断面。雨声透过玻璃变得沉闷，那些夯土层次分明，每层都蓄着千年的潮湿。忽然觉得，我们此刻淋的雨，或许早就淋过李白，淋过杜甫，淋过那些在灞桥折柳的身影。只是他们接住的雨，早已化作诗句，渗进这片土地的血脉。

拐进碑林，雨声在石廊间回响得分外清越。那些碑刻在雨天格外深沉，墨色的石面上，雨水沿着字痕蜿蜒，像是笔墨在缓缓流淌。有个瞬间，我仿佛看见欧阳询站在檐下，伸手试了试雨势，回头对磨墨的书童说：“这雨，正好润笔。”

夜色初临时，雨小了些。护城河倒映着灯笼，每盏光晕都在水里化开成盛唐的宫灯。游船泊在岸边，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像尚未醒来的梦。我突然明白，这连绵的雨不是阻隔，而是连接——它把千年的长安和此刻的西安缝合成一体，把历史的间距浸润得模糊不清。

离开时雨又密了。回头望去，城墙在雨幕中渐渐隐去，只剩那抹青苔的绿，在记忆里越来越亮，像一枚盖在时光信笺上的水印。这雨还要下多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当最后一滴雨落下时，那里面一定藏着某个朝代未说尽的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