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罗斯的一百八十天

孔令文

　 每当灯红酒绿，饭菜香味扑鼻。我常回想起噩梦般的一段往事，回忆起那半年多奴隶般的生活。

那就是二十多年前，我在俄罗斯一家中国人经营的木材厂打工，被黑心的中国老板欺骗凌辱，像牛马一样出力，还经常为吃而发愁的日子。

老板为节省人工，连我这个厂长大部分时间也要顶生产岗位，每天工作经常十一个小时以上。加工的圆木，直径都很大，一块厚板有二百多斤。锯板时要一手拿产品，一手推厚板，力气小的人干不了。冬天出汗必须有两套棉衣轮换穿，湿了就放暖气上烤，干了再穿。

尤其是锯木材后的锯沫，下班后要从地下室掏出，装到手推车上拉走，老板怕环保检查，让我们拉车走一两里山路，把锯沫倒在山谷中。本来一天工作已累得够呛，没了力气，又要运锯沫，把人累的要死，汗都流干了。

老板为省钱，工厂食堂基本不买肉，十四五个中国人，每星期以一个猪头作为肉食。

平时以米饭为主，进入冬天几乎每天都是米饭萝卜汤，时间久了，吃得胃都直吐酸水。吃顿面条，有人都会抢起来，一顿能吃一斤多，吃完后，几乎每个人肚子都圆鼓鼓的。

老板怕你有钱了惹事，所以每个人每月只给发600卢布零花钱，还不到人民币二百元。这点钱只能买点洗漱卫生用品和零食，抽烟都不够。其余工资发到国内亲属卡上，我们动用不了。

在异国它乡，我们不敢得罪老板，只能千方百计的自己想办法提高生活，甚至出份子钱改善伙食。

所以，钓鱼、打猎、低价收购食品等手段，成为我们为生存而战的首选，也演绎了一段草根人的吃货人生。

一、红烧猪头肉

每当老板买回猪头后，大家都异常兴奋。俄罗斯的猪耳朵尖，嘴巴长，我们叫它狼猪。看着生的猪头，有人馋的都要淌含喇子了。

做饭的师傅，当天要用猪头做一次红烧肉，吃饭时大家排队打饭，每人一小碗红烧猪头肉。

端过肉碗时我顿感香味扑鼻，就急忙走回自己的屋中。我自己在厂部住，看不到其它人是怎么吃的，我想这些馋鬼们一定三下五除二，几口就吃没了。

而我面对美食还能沉得下气来，我给自己倒上一杯白酒，再从自己当花养的辣椒秧上摘下两个嫩绿的小辣椒。

这时我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郑重的放进口中唆拉一下，把肉汤咽进喉中。再轻轻的把肉块咀嚼，让猪肉的香醇之味浸满舌尖。

肥肉软软糯糯，肉皮劲道滑溜，瘦肉含满汤汁。肉的醇香，和调料的芬芳像一条绳子，吊起了我饥饿的胃口。于是肉一下滑进喉咙内，一种巨大的满足在大脑里泛滥。

这时再咬一口辣椒，让微辣清新弥漫口中，再喝一口小烧酒，那辣香在口腔中缠绵。酒香加上椒香及红烧肉的余香，让我舒服得闭上眼晴。

这一碗红烧肉，仿佛汇聚了天下美味的精髓，吃一口胜过满汉全席。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几乎让人所有的细胞都充满快慰。

出国前我在单位是中层干部，工资不低，去饭店吃喝也是常事，山珍海味，也没少吃。

但是哪一种菜，也不如此时的红烧肉好吃，这肉的香，香到嘴里，美在胃里，简直沁到了灵魂里。

二、巧捉黑鱼

有时老板回国了，我便去车间顶岗，串下一个人去钓鱼，以改善我们的伙食。有一天活不太忙，我便也和挫锯的师傅一起去十里外的一个湖泊钓鱼。

穿过一片片白桦林后，一个蔚蓝色的湖泊出现在眼前。有三十米宽的湖面，碧波荡漾。岸边有小树和高大的芦苇，还有一些荷花盛开着美丽。上千米的湖面和周围，静静的没有人声，只有云雀不时鸣叫着飞上天空。

我们俩先用漂杆钓了几条鱼，小一些的便当作撅达钩的钓饵。这撅达钩用粗些的线绳做渔线，用塑料拖鞋底剪成条做浮漂，鱼线上面就一个很大的钩，把小鱼穿在钩上。

再把这撅达钩一端拴在小树上，鱼饵一端扔进湖里。我们在水草多的地方放了有七八把，而后又去用漂杆钓鱼。

这湖里有黑鱼，性情凶猛，以吃鱼为生。我们安的撅达钩就是为了钓黑鱼，黑鱼个大肉多刺少，且肉质鲜嫩，是鱼中首选。

我们两人钓了有半小时，已有近一斤鱼到手。忽然听到下撅达钩处水面，有哗哗水声响起，远看水花中有鱼在蹦。

我们兴奋的向那儿跑去，在塔头墩子上跑不稳，不时掉进水中，裤子都湿了。但为了捉到鱼，我们什么也不顾了。

跑到那一把抄起那绷直的鱼线，用力把鱼拽了上来。这是一条有一斤半重的黑鱼，近一尺的身上有着白色的斑纹。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睛，闪着凶光。但我们不怕，我们看到的是要入口的美味，是一顿丰盛的大餐。

那一天我们很幸运，钓了七条大黑鱼，还有五斤别的鱼。晚饭时做饭的大师傅，再没有像往日一样按人分配菜，而是将十多斤鱼炖好，盛在一个大盆子里端上桌。

他得意洋洋的指着炖鱼说：“今天是猪肉炖粉条子，可劲造。大家随便吃吧。”这一天仿佛过节一样，又白又嫩又香的黑鱼肉，填饱了大家的肚皮。

只有我，暗自伤心，饭后为钓鱼时被蚊子咬的三十多个包上药，我几乎发誓，再也不去钓鱼了。

三、第一次吃甲鱼

 我们工厂在林场的村子边，村里大约有两百多户人家。有一个村政府，一个文体中心，一所小学，一个国营商店，一个私营的小商店。

商店都和工厂的工作时间一样，按时上下班。如果你等下班后再去商店买东西，那么就失望了，因为商店已经关门，营业员也下班了。

俄罗斯很多方面就是僵化死板，尤其是人员不愿加班，到点必须走人。

中国人在村民的眼里是有钱的，而且不信上帝，什么都敢吃。

所以，村里人有时捉到一些野味，自己不吃，而是拿到中国人厂里出售，当然价格也是便宜的要死。

有一天一个俄罗斯人，捉到了一大一小两只甲鱼。大的约有三斤左右，小的也有一斤多，就拿到厂里出售。

正好厂里有几天没吃肉了，十几个中国人一商量，就凑钱并开始讲价，最后花了一百二十元人民币买下了这两只野生甲鱼，每斤不到四十元。

有人说在国内野生甲鱼每斤至少要200元以上，所以这甲鱼很便宜了。

杀甲鱼时挫锯师傅用杯接下了甲鱼血，并兑上白酒递给我，笑嘻嘻的说“这酒大补，您年记大，又是厂长，我们就不和你争了，请你喝吧。”

我听说过鹿血大补壮阳，没想到甲鱼血也有营养。又被其它几人劝说，也不愿扫他们的兴，就一口喝下了。

甲鱼被我们炖土豆吃了，甲鱼肉嫩白细腻，香味绵长，比黑鱼肉还好吃。甲壳周围的软边劲道脆香，有别样风味。

四斤甲鱼，六七斤土豆，我们一顿就吃了个精光，大家还觉得余兴未尽，感到不满足。

当天晚上我没有睡好，小弟弟硬硬的支了一宿帐篷。这时我想起白天几个同事坏坏的笑，才明白他们哪是尊重我，而是一次卑鄙的陷害。

我不能去找他们算帐，只能记下。有的中国人素质太差，没文化没教养，小农意识。我以后只能小心一点，尽量少和他们来往。

四、大鹅炖土豆

冬天下雪后，工厂食堂里的新鲜蔬菜没有了，每天只能吃土豆和萝卜，我们的蔬菜饥荒开始了。

大白菜刚下来时就两元多一斤，老板嫌贵，只买了一点腌酸菜，平时也吃不到，其它菜就更见不到了。

有一天傍晚几个工人闲逛，发现了一个养鹅厂，这个厂的鹅蛋出口，有几百只鹅产蛋。去了几次后他们发现，经常有鹅死亡。俄罗斯人信教不吃死物，他们把死鹅放到仓库里。

这几个人一商量，就把翻译叫来，让她与俄罗斯人沟通，我们买他们的死鹅。经过一番努力，俄罗斯人同意把死鹅卖给我们，每只约四元人民币。

四元钱买到在国内要五十多元的大鹅，每个人都很高兴。因为土豆炖大鹅在国内也是一道名菜啊。

大鹅拿回来，不好拔毛。有人便用焊锯的风焊枪，把毛全部烧光。我们发现这些鹅有冻死的、有吃食物涨死的、也有受伤后死亡的。

不论鹅是怎么死的，全成了我们的菜，变成我们生存的动力，和支撑我们人生的一个质点。至今想起来，还觉得那鹅肉太香了，土豆也好吃，可惜，很难再吃到了。

五、狼肉也可以吃

雪下得厚了，野生动物们也都在雪地上留下了足迹。几位从林业局来的师傅，开始准备打猎了。

说是打猎，其实没有枪，就是上山在动物常走的小路上，布下用钢丝弯成的套。套有大有小，小的可以套野鸡、野免，大的可以套狍子、鹿和其它动物。

下套子后每天晚上都要去看一次，看是否有收获。在没脚脖的积雪中，走十多里路也是很累的，腿都酸酸的。可是为了吃，再累大家也坚持着。

下套子半个月后，巡查套子的人发现套到一只狼。回去报信后几个人带着斧头，丝袋子，连奔带跑很快赶到了山上下套子处。

套住的是一条小灰狼，有三十多斤吧。它还在套子中挣扎，但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还是挫锯的师傅，上去一斧头打在狼的头部，狼一下就昏过去了，他又打了两斧头，把狼打死了。几个人把狼装进丝袋子里，背回厂中。

回厂时已经晚七点钟了，全体人员紧急行动。有人用焊枪把狼毛全都烧光，有人烧水，有的人刮皮，有的人开膛，很快狼就变成一堆肉煮进锅里。

一个小时后肉香飘了出来，很快狼肉就被捞出。大家顾不上等它凉，热热的就拿在手中蘸着蒜酱啃了起来。

这狼很瘦，吃着不如狗肉香，但好歹是肉啊，所以，这些人狼吞虎咽，很快就把狼肉吃没了。几乎每个人都吃了一斤多肉，很多人打着饱嗝。

饭后，几个人又用镐刨坑，把狼骨头和内脏埋了起来，免得被俄罗斯人发现。要是警察知道了，会被罚款的。

这是我吃的一次最难忘的夜宵，我发现人是最凶狠的。当然，最善良的也是人。人是最美的，而最丑的也是人，人真是一种两极反差极大奇怪的动物。

六、回到国内

春节前我一身疲惫的回到国内，仿佛一下就从地狱进入了天堂。家中是温暖的亲情，入口皆是香甜的饭菜。街上是兴旺的繁荣，亲朋间都是灿烂的笑脸。

这时我才深切的感到，以前没有珍惜的生活，是多么的幸福。俄罗斯之行就是一把严苛的尺，量出了地狱和天堂的距离。

因为双手的手指关节疼，就去医院看医生。大夫详细捡查后，告知是过度劳累造成的慢性骨折。吃点药，休息一段日子就可好。如不治疗，手指可能会骨折。

春节后我联系老板，却始终打不通电话，看来老板为了侵吞欠我的六千多元工资，把我拉黑了。

我爱人劝我，钱要不来就算了，就算给老板买冥钱黄纸烧了。你的手再干活就危险了，凭你的能力和文凭，到广州女儿那，出外打工钱也不会少挣。

就这样，在2004年我离开了黑龙江的故乡，也远离了那段牛马般的日子。我自信，有了在俄罗斯打工的辛苦经历，国内的任何艰难险阻也无所谓了。只要我还像在俄罗斯时那样努力，前途一定光明。

广州已成为我余生的天堂，我们新的南方之家。幸福已经把我沐浴，我只需健康前行，就能奔向人生的圆满，再无忧虑的生活。

部分照片选自网络，谨对作者表示谢意。